我出生于农村,成长于八零年代,虽然离开农村生活很多年,但农村那里的广阔天地、那个时代的淳朴民风早已深刻在我的骨子里、生命里。随着年纪增长,我越来越向往的生活就是那种跟土地最近的生活。
01
四面环山的村庄和农田,盛夏登高,不同庄稼分割出不同色块的大地,玉米墨绿、谷子绿色稍浅,若是有人家种一块极少种的麦田,早熟的麦穗就迎风翻起一片金黄的麦浪。一两个人走在田间小路上,那么渺小,又那么自在,如欢快的鱼儿,畅游在无忧无虑的水域,无人打扰,蛙虫偕鸣。
记得初中时写作文,文中描述秋天的田野,大意是:从远处望去,那块稍早收割的玉米地,在一片秋黄中整整齐齐被空了一块出来,就像咧嘴笑开的老太太,在笑语欢颜中露出缺牙的空隙。
当时被老师当时范文在课堂上点评。老师最欣赏的就是将收割的地块比喻为老太太缺失的牙齿。老师的笑脸我至今记得,但那时候写出的作文原话我却记不精确了。透过人世的尘烟望过去,那美好也朦朦胧胧的。
02
那时候的乡村生活老人们说有点苦,可对我来说却是极快乐的源泉。拔草、放毛驴、捡枯枝落叶当柴烧、傍晚时分用艾草点烟熏蚊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小孩子自己在上学路上跑来跑去,放学后在各家院子乱窜,等着农忙的父母回家。
每家的院子都足够大,都整理出一片菜园,挂满黄瓜的瓜架,摘不完的豆角蓬,低矮些的西红柿架,一串串的瓜果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开花,蜜蜂嗡嗡,没有彩色翅膀的蝴蝶也显得很美。
小孩子趁父母不在家,一点点去翻西红柿架,找找看有没有快熟的。我们种的西红柿熟了是橙黄色的品种,即使半生不熟,掰开也是沙沙的瓤。实在等不及了,可以把半生的拿回屋,捂在衣柜里,不出两天就变成黄澄澄的了。
不能用眼睛分辨香瓜是否熟了,小孩子就趴在地上用鼻子闻,香气扑鼻的就可以偷偷摘下吃了。那时候,现拔的胡萝卜脆甜可口,冰在井水里的西瓜和黄瓜香气四溢。记得小时候家里还种过“打瓜”,比西瓜小,但更甜,吃多也不伤身。打瓜熟了的季节,便跟小姑姑去看瓜,地上有木头搭的窝棚,但我们更喜欢在沟崖上挖的洞,铺上一层塑料布,洞后挂个布帘,洞里凉爽宜人,摘下很多打瓜搬进洞里,一手拿着,另一只手握拳一敲,或鲜红、或嫩黄、或淡粉的瓜瓤两分开,用手一抓就直接放嘴里。
03
农村不光有田园风光,还有农忙时的劳碌和辛苦。大热的太阳直直地晒下来,要烤焦一切似的。但到了给小苗分棵距的时节,就要马上开始劳作,否则小苗刚出生没多久就会被杂草和过于密集的同伴争去营养和肥料。正午的阳光打在背上,火辣辣的疼。脸面对着小苗和与小苗难分辨的杂草,看一会儿就会眼花,那时候的我没少拔掉最茁壮的小苗。
小苗还小,所以拔草是要蹲在地上的,一大片地,就那么蹲着一点点挪到地那头,再挪回地这头,直到把所有的田都做完。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农民对土地爱得深沉,那是因为每一寸土地上都有过他们重复无数次的脚印,甚至膝盖印,他们的汗水是滋润庄稼的第一滴甘泉。
我那时候还小,但是农村的孩子很小就开始参与力所能及的农活了。蹲在田地里拔草的时候,我远远地落在父母身后,有时候抬头跟太阳直视,想要把它的热度打败,可最后往往是我自己看得眼冒金星。实在挪不动了,我就抓把土在脸上揉搓,一来降一下太阳的温度,二来我觉得土能滋养我的肌肤。从土里来的孩子,会将土当作第二个母亲。
再大些,去田里劳作时,我不会再做那么幼稚的事了。但我依然远远地落在父母身后,我跟赌气似的一声不吭。回家的路上,我躺在装满青草的毛驴车里,看着蓝天白云,想着自己没头没脑的心事。到家妈妈开始做饭,爸爸卸车后给毛驴饮水喂食。而我,躲在自己屋里,坐在桌子前,开始动笔写心事。我小时候写了好多日记,后来外出求学回家,看到爸爸抽旱烟的纸竟然都是我的各种写日记的本子。一下子感到有点难堪,像被看穿了过去的心思,但随即发现,无论是爸爸还是其他人,他们抽的是烟、谈论的是田间地头之事,对于我写下的东西,他们才不会去注意。我自己也想留作纪念,但随即就放弃这个念头了。过去像被时空隧道吸走的一切,形式不重要,留在心底的感觉才最珍贵。
04
离开家乡很多年,偶尔回去也匆匆然,再难如小时候那样亲近土地。但在我心中,我与那片土地越拉越亲、越来越难舍难分。
我相信生命是个圆,一开始急着逃离,走着走着,就开始想着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