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墨燃心

一、

如果说女人的憔悴是对爱的后悔,那会有多少女子的脸只能依靠胭脂的点缀。

对于情,信抑或不信,我们的世界会有改变吗?

至少我是很少相信的。

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会怎样?地球照样转,别人的笑照样浮现在脸上。

分开了,从此便不会再有交集。

有太多的事不需要我在意,愚笨的我啊,到底在在意着什么?

我宁愿自己冷漠地活着,宁愿浮现在天空的上方,看着世人的沉浮,不愿融入。

我宁愿做着冥殿抛弃的孤魂,亦不愿随着凡世的浮尘。

厌恶自己的在意,厌恶自己的虚荣,厌恶自己的身心。

总感觉自己仿被污垢缠满了.......

初遇他的那时,我正与莲花共舞,我喜莲的洁净,正如周敦颐所言“濯青莲而不妖”也许莲并未有想过自己的容貌,或妖或媚、或纯或杂,这样貌本是自然赐予的,却偏偏被好事的文人附上风雅。

他在亭前闲闲地看着,并未有寻常雅士的拱手道扰,只是斜斜地瞧着,仿若我的舞蹈亦只是他的消遣。

我性本淡,随他瞧着,继续我的编手、继续我的点足、任风吹拂我的衣衫、任发抚摸我的面颊。待我跳完,他依旧倚在那个栏上,脸色未有任何变化。

然后我俩未曾一言,便错开了。

我是醉花楼的一名小婢,年纪还未到开苞的时候,妈妈暂让我伺候着当红的小姐,我的主子叫卿蓝,是十足十的美人儿,眉目如画、扶姿如柳。

醉花楼有个规矩,但凡未开苞的女子若可于花魁选拔之日登入前十,便可以技侍人,即是人们常言的卖艺不卖身。我今年已是13岁了,今年便也要接受这种考核了。楼里的舞师说我身软骨柔,极适舞蹈,由是如此,虽我对于舞蹈不喜,倒也勤快地练着。

日里卿蓝小姐许我两柱香的时光做属于我自己的事,每至如此,我便在这池边练着那些美人儿曾展现给那些王公贵主的舞蹈。我记性很好,仔细瞧着那些动作,一遍之后便也会了,如今动作倒是不愁,唯缺熟练了。

数着花魁大赛的日子,只剩两个月而已,如今我的所有舞蹈都来自于那些伊人的身手,无半点自己的东西,这——即使是技巧再为熟练,到那时也只恐难以入雅士的眼。

寻思着自己的处境,禁不住眉蹙起来。

他又来了,月牙色的长衫耷拉着,脚边还点着星星尘土,神情依旧懒懒的。然后,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不知怎的,我愈是起了这份比试的心,撑着目瞧着他的脸,眨也不眨。

他笑了“你这小丫头倒是有趣”。

我也学着他的口气“你这小公子倒也无聊”

“嗯?”他听着顿觉好笑“丫头你从哪里看出我无聊啦?”

我亦随着他笑“没事盯着我这小丫头看,你不是无聊么?”

他看着我终是无言地笑,不再回一语。

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三天后,我依旧如往在池边练舞。他来了,这次不是斜倚在栏上,而是站在我的不远处,细细地看着。我见了他的脸,不知是逞强还是故意要表现什么似得,努力地将自己以为最美的身姿展现出来。

他忽然出声“你每天这样舞着,不累么?”

我莫地就停了下来,不知为什,许久未曾起漾的心无由地又生了一股怒气,“你这贵公子有知道什么?”

他看着我摆了罢手“我是不知道什么,但我知道,你若只是跳这样的舞,比赛是万万不行的”

连他也看出来了,我心里更是沮丧。

“所以你应改改这些套路了”他轻笑着“你这样的舞,随便在楼里挑一个姑娘就可以看的了,为何要挑你呢?”

他的话委实有点毒,却也说的实话,可是如今,我又该如何呢?只剩两个月了,我练舞不过两年,能在这两年之内将那些美人的舞学个七七八八已实属不易,更何谈创造新动作呢?

许是瞧着我哭丧的脸着实可怜,他又缓了点口气“如若你还会其他的,和舞结合在一起,兴许还有进入前十的可能”

他说的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只要将我的动作与诗词画结合在一起,我未必不可赢啊!

顿时雀跃起来,笑也慢慢延开

他看着我,又笑了“你这小丫头委实有趣”

我寻思着在舞里插入我的画,在入醉花楼之前,我一直住在念慈庵,那里的有位师太人极好,教我诗词、画画。

“小蓝,你这丫头又在想这什么,我叫你几声了,你听到没有?”我们这里的丫鬟名字是跟着主子的,如跟着曜虹小姐的丫头就叫小虹,我跟着卿蓝便是叫小蓝。直至我们正式立牌,我们才会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啊,小姐!”

“你这丫头”卿蓝噙笑着,那笑入了我的眼里有着说不出的美。我禁不住痴痴地赞着“小姐,你笑起来可真美。”

“小妮子越发油嘴滑舌了,去,把我的琴拿过来”

玉指葱葱扶着那把棕色的琴,卿蓝的样子愈发柔美了。我更惹不住羡慕了,是的,诗词、舞、画,我都会却唯独不会那撩人心府的琴,庵里尚贫,师太每日化缘能维持着生计便是不错了,又哪能担负起数金的琴呢。

恩,待我立牌,我一定要学会抚琴!悠悠地想着,卿蓝蹙着眉瞧了我一眼,终是抿着唇忍着没训斥我。

我看着卿蓝那微怒的样子,心知刚才的漫不禁心是惹着姑娘生气了,于是敛了敛眼翼,不再瞎想重回乖巧的样子。

二、

陪着卿蓝侍奉官人进了寝屋,只身退了下来。脑里久久不忘刚才那位寻欢老爷的模样,如若我未能在花魁比赛达成所愿,我的未来怎样?也和卿蓝一样么?夜夜伺候着不同的人,肥的瘦的,高的矮的,贼眉鼠眼的,油光满面的......这种日子我如何过得的?

虽说我从小孤儿,也未曾少过凌辱,但一想到那样不堪入目的画面,胃也会忍不住翻腾起来。

“咳,”不远处的假山好像有人,呵呵,妓院里没有干净的地方呢。

“咳咳,丫头!”这声音好生耳熟,“丫头!”

我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小跑过去,那小子这么晚了怎么会在醉花楼呢?

假山前的的石砖上,星星点点的红,他受伤了,胳膊上的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你,受伤了!!!”

男子依旧如前的神情,冷哼着,明显地说我在说废话。

好小子,受伤了还这么拽,我瞪着他,哼,态度不好就别想姐姐帮你。

“好啦好啦,丫头”他明显看到我不爽,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我不叫丫头”

“哦?!”

“记住了,我叫点墨”我寻思着,一个月之后便也立牌换名了,我想着自己胸无点墨,就识着那么几个字,取个名字匀匀吧。

“哟!我记得有人叫你小蓝来的啊!”这人倒是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急,瞧着他那血都止不住了似地,我要再和他斗嘴,他那脸明天会不会素若僵尸啊?

帮他匀了匀身子,嘱咐他藏好,便回自己的室内拿纱布和药了。我们这些在妓院呆着的丫头,少不了被哪位客人欺上,妈妈、主子为了平怒偶尔也会鞭笞几下,没有大夫照料的日子,这药自是常备着的。

回室内的时候同寝的小虹,小珊还未回来,心里窃喜,匆匆地就回了假山,帮他包扎起来。

“小丫头技术还挺熟练。”那小子见自己血止了唇角禁不住勾起来“好啦,我要走了,今天谢谢你啦”

“哎!?”

那小子见我拉着他的衣角,转过身来“咋啦?丫头舍不得我?嘻嘻,丫头记住了,我叫何冉”

何人?这小子莫不是耍我,我翻了翻白眼,何人拍下我的手“我可真要走了.......”

十天过去了,“何人”未再出现过,我每舞在莲边便有说不出的落寞,许是他是我的第一个观众,使我心里生了刺,但那又如何呢?我终是免不了成为妓院的小倌,我今后的客人观众又何止千千万万,我的人生早已被这个脏浊的地方抹上了印记,永远也搽不掉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排练着自己编的舞蹈,那里面云和了楼内几位娇娘最最美丽的动作,我的面前是一个自己做的拙劣的屏风,是的,我要以这屏风上的画与这窈窕的舞来换取身体仅存的自由。

二十天在那每日的舞蹈,墨水的陪伴下匆匆过去了,一早起床,妈妈就吩咐着其他丫鬟带我们去净身,在木质的大桶中看着玫瑰色的花瓣浮浮沉沉,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是否也是如此。我禁不住害怕起来,如果我失败了,我该怎么办?

热热的雾气轻飘飘地抚过我的脸颊,昏昏沉沉的思绪一点一点地消逝着。

“哎,小蓝姐,小蓝姐,该醒了!”被身后的丫头推醒,待我发觉,同行的姐妹都已经不见了,呵呵,到底比赛的日子,平日里的嬉闹在如何也比不上仅剩的自由。

橱里的衣服已被挑净,只剩一些薄纱抹胸之类的,平日的开衫,外袄,下裙逸带零零碎碎的,要整合一套正常的衣衫是不可能的了。我随手拿了一件乳白的抹胸,却找不到足以相配的外衫,斜视下去净是透透的纱,心里顿时责怪自己不知轻重,突然眼前一亮,何不自己组装件衣裳呢,世人常道衣物是裁缝的精心量测裁剪。殊不知唯有自己才知自己的瑕与瑜。

顺手挑起剪刀裁了一个靛蓝色的裙纱,做成披肩的摸样,缝了几层,确信自己不会太露着了上去,再裁一个类似裙摆的飘带,看着铜镜里模糊的身影,倒也自觉有几分姿色。

可是,鞋呢?我那做丫鬟的鞋是万万穿不得的,配不了这衣物不说还会折了自己几分身份的,我看了看,好姐妹,是合计欺负我么?

得,再怎么着,我也得上去!瞧了瞧地上的裙纱,刚裁过的靛蓝印过我的足,分明地带着点诱惑。有了!

赶到赛场时,已有几位姐妹比完了,妈妈瞅着我,眼里往日的严厉竟透着惊喜。“你怎么才来啊,你的姐妹都抽完签了,你只能最后出场了”

我唯唯拜了身,道“好的”

“你寻了名字没有?”妈妈问着顺便叫来点名的小哥“就叫点墨吧,妈妈,您看,可好?”

“点墨?呵呵,点墨好,一听就是文雅的名字,听着舒服。”

三、

面前舞着的女子,其身如燕,我远远地瞧着,眼里禁不住一点落寞,往日里姐姐妹妹的,到关键时候不过如此,小虹身着一件红色夹袄,腰际银色灼灼,如若我没看错那便是妈妈赐予我们最好的一件下裙了。

叹了口气,寻思着也快轮到自己了,便让小哥把那早已备好的屏风、毛毫、墨砚送来。

待物品送过来时,小虹已向底下的观众行礼,回想她刚才的飞燕缠柳,她确实舞的很好,若无自己面前的那点墨水,恐怕我也会输她吧。

“呀!!!蓝姐姐!!!”抹胸以下莫地一冷,那刚刚还在言谢的女子此时慌乱地看着我,但眼角却竟含着笑的。

“你!!!”她怎么可以这样,平日里,我们一起挨打受罚安慰的日子,心中的怒火更盛,只是如今,如何是好。

“你莫不是认输吧?”妈妈微眯着眼瞧我,刚才的示好仿若做梦,狠了狠心,瞪了小虹一眼,决定上去!!!

“呀,姐姐,你这模样倒怎么见客啊?”小丫头眼波转了转“要不我上去和客官说说,或许大家可以给你个台阶,姐姐,明年再比也不迟啊?”

明年,丫头,你明明知道没有明年,过了十三岁便要接客,楼里的老规矩,况且妈妈从来养不得闲人!!!

端了裙摆幽幽地上去“哟,衣服还没干就急着上来表演啦?”

“哎呀,大爷我不着急的啊”

“哈哈哈哈.......”

底下闹哄哄地一片,我的头脑也闹哄哄地一片,不行,点墨,你得冷静,往日的淡定哪去了?

“各位客官,各位客官”红色的身影在眼前摇晃着“是兰心的错,是兰心不小心将墨水碰到姐姐的身上的,”她掖着女子再也平常不过的帕子“姐姐,姐姐,都是兰心不好,兰心对不起你.......”

哼,这个时候你还忘不了表演,至于么?我放下勒紧的拳,兰心?呵呵,兰心,你太小瞧我了。

“妹妹,你这是说的哪话呢?”假意抚了抚她的背,“妹妹这是帮我哪!”

“嗯?!”

“各位客官,小女子点墨,正是您所见的胸有点墨。”

“啊哈哈,哪是胸有点墨啊,小娘子,你是胸有滩墨啊,啊哈哈.......”

随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叫声,底下又哄哄地一片。

我轻笑着拿起砚台旁的狼毫,小心地在自己胸口上画着,墨多的地方是树的枝节与下面的衰草,点点星星的地方便画上骨朵、梅。不过盏茶时间“客官,您看我现在是否是胸有点墨呢?”

台下安静极了,连一旁的女子都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这难道就是你的技艺?也太普通点了吧?”依旧是那只老鼠。

“呵呵,客官说笑了呢!点墨哪敢以这点技艺就出来见人啊!”

我像台旁的小哥使了个眼色,白色的屏风沿着我身上墨水滴过的痕迹推了过来。

我挥着靛青的薄纱,弯着蓝色的绸绦,赤足轻转。

“哦,天哪,她竟然没穿鞋!!!”

“天哪.......”

呵呵,世人维道女子足不可为外人所见,否则便是大逆不道。只是对于伶人是如何呢?伶人一年365日,日日侍奉着不同的男子,大逆不道、不守妇道?这些道道道,早已被这吃人的地方吃干抹净了吧,倒有什么可惊讶的呢?!

四、

轻轻洒墨,素白的屏风随着我的回环,编手,点足,一姿一色逐渐蔓延开来。起先入目的是一个面貌含憾的女子,其衣翩翩,皓腕缠丝,风邪雨邪,青丝扬飞,怀抱一古琴,黑色的瞳倔强地瞧着面前的事物,歪斜的头似待前方的声音。背景是一朵朵盛开的睡莲,徐着大片大片的莲叶。

再次回旋,空手套环,踏雪尘飞,缠丝柳斩。

另一边的屏风已起一个粗犷的开始,或画或描,或染或晕,终究是将一名男子的轮廓钩了出来,衫随风翩,目含宠溺,唇角微斜,远远的赏着眼前的女子,任雨淋湿他的发与绸。

现今,中间的花屏已全部描完,一左一右,素素地空落下来。飘丝引带,回转流苏,几枝枝展,几朵佯开,在左右两边迅速描上花边,写上自己早已作好的词:

“昼夜乐&长亭送别

弦弦交刻阴柔韵,瑟瑟心、长相映。葱荑碾曲叮咛,似作相思别语,更颤如郎此心凌。恋鸣鸣、爱何处隐?只怕好风情,尽随君离去。

尔后思念凭谁诉,雁喃呢,恨难弃。揉眉嘱意嘤嘤,过往曾今若影,幕幕传情更伤心。紧握手、十指连心。一片春水心,两曲相思情。”

两边的屏风一屏一阕,待我画完,再随一舞其炫、素足临首,素指翻地,空玄翻、遁地波,几缕薄丝、几颤衣裙,一舞终落。

台下早已静静一片,我未及凛汗,脉脉地看着下方惊艳的男子、女子、老人、幼童,泠泠一笑。

“各位客官,各位客官”妈妈已返神回来,忙招呼着底下的看客,你们看这花魁?”

“点墨小姐当之无愧啊。”声音离我并不是很远,低稳的调子莫然地熟悉,是他!“何人”

“对啊对啊,画、词、舞俱是一绝,且其舞由心、其画也樱、词曲言情、脉脉身轻,绝啊、绝啊!”一旁的男子附和着,那词那语仿若早已想好般流畅。

突然一声不讨喜的声音传来“她没穿鞋啊,寻常女子的足怎可随随便便被人看了去?!”

是卿蓝的声音,懒懒的音里透着一丝冷漠,我的眼微微蹙起来,她曾是我的主子,她是上一届的亚军,只是她早已过了年龄,亚军的身份带不了自由却增了几银身份。

如今,我的出现让她害怕了么?因为我曾是她的丫鬟?丫鬟的身份怎可高过主子?

我本不欲夺这花魁的身份,进入前十就好,我只要前十,可如今心里痛波一云云,她们是我昔日的姐妹,她们陷害我、背弃我,而我?又何必这么懦弱?

“姐姐说的对极了”我对她盈盈一笑再俯身作了个揖,“只是我们——是寻常女子么?这醉花楼——是寻常家所么”冷冷地环视醉花楼的一周“我们的身心早已不是我们自己的了,我们是属于这各位客官的不是么?”言罢,又微抿唇角,徐徐地朝台下的观众拜了下去。

“小女子点墨,今日并非不受矩约,只是衣饰与鞋本就同归,绸鞋千万,却着实难找着相配的了。”

大家这才注意起我来,我的衣饰并非寻常裙衫,是几缕薄纱拼凑而成,虽说设计巧妙倒也难掩简陋。

“姑娘说的是,”“何人”笑着向我拱手,我倒看着好笑,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知书达理起来了?

“姑娘词、舞、画俱是一绝,衣衫设计也瑕难掩瑜,”“何人”继续言着“且叹无衣衬其舞,更谈何鞋衬其衣?”

好小子,挺会说话的嘛。

“好啦好啦,这么说大家都认为这花魁应是点墨咯?”旁边的妈妈拿捏好时机,扇着实至名归的风。

拿着妈妈还给自己一半的卖身文同,心里不禁感慨万千,两年的努力终于让我得了一半的自由,只是我的另一半在哪呢?我是不需要以身侍客了,花魁的名号也会给我带来源源的客人。以艺奉人,以艺乐人,徒一名清倌,只是这醉花楼的日子又何时是个尽头?

“丫头!!!”

“何人?”我不确定的答应着,回头还未看清来人就被轻轻地挂了下鼻子“你怎想起给我起外号来哒——还‘何人’?”

“唔,”好痛呢,这小子给点颜料就开染坊“不是么?”

“什么跟什么呀?”他又好笑地还想再点,速地散开了,这舞也不是白练的“听好啦,”“何人”好笑地说道“我叫何冉,冉冉升起的冉,向上的意思。”

哦,何向上,嘻嘻,不就是和尚么“何冉,你来找我有事么?”

“没事就不能来见你了么?”他痞痞地哼了一声。

“也是,你现在若不来见我,将来我被盯得紧了,你就更难见到了......”我落寞地思着,语气里也不禁透着一点无奈与哀怨。

“嘻嘻”何冉突然拉近我的身,唇音附耳“我是来带你离开的”说着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叠公文“我知道老鸨会给你一半,就偷偷地瞧着她藏得地方,偷来了”

是我的另一半的契约!何冉,什么时候......何冉,谢谢你......

未及眼前雾水凝结,他将那半叠纸宣揣入怀中,“现在你就是我的人啦!”看着他那捡了馅饼的模样,我禁不住朝天翻了翻白眼。

五、

来到西苑已有一年,这一年何冉助我学琴,供我寝食,甚至差人伺候我,也许他说得对,一年前的助我逃离、一年间的殷殷顾惜,我欠他的早已还不清了。

“点墨小姐,徐老来啦”丫鬟余弦在耳边咛着,徐老,是我学琴的老师。

我徐徐地站起来,看着眼前早已年过半百的老者轻轻地行了个礼。

“嗯,昨日教你的《在水一方》练得如何了?”

徐老是位严师,纵使我天资聪敏,一年之内学会别人近三年才会的曲调,他也丝毫不会放松。与他,我心里很复杂,不知为什,我总感觉他教学的目的不是很单纯,甩了甩头脑内的乱思乱絮,也许他也就是想有一个天资凛人的学徒而已。

一日日地这样过去,学曲、抚琴、环曲、叮咛,似乎我的日子便也就如此,来西苑之后便很少出去了,偶尔出去,便也只是携了面纱匆匆经过大街小巷,莫有一丝停留,更何谈回去曾经的莲池。虽说我的身件已全部弄清,但还是如何冉所言,不要被人认了好。

何冉这几日不知怎的,很少过来了,我本不是个粘人的人,只是每日对着那乖巧的丫鬟、严厉的老生、安静的琴,难免会无聊。思着何冉平日逗趣的模样,虽然欠打但也不可不认,被人逗还是很开心的。

是夜,天上的月亮空前的明净,几朵云来来去去却总不曾遮了这月的皎洁。许久的安静和着虫鸣,蛙吟愈发显得近郊的幽静。我只身披着衫缓缓地进着,足未有慧,却不知不觉来到那许久未现的莲池。

夜里的池边雾水浓重,才近几步就感觉自己的衣物湿湿的。我不禁停下来整了整衣衫,待抬头忽然发现那里有一抹身影。

异常熟悉的背影,异常熟悉的懒散,只是此时的他手里多了壶酒,左腿横斜,右手倒酒,远看着倒似那些壮志难酬的风流侠客。只是此刻的何冉,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慢慢靠上去,寻思着要不要出现他的面前。

“呵呵......对不起......对不起......”声若呓语,却依然一字不少地传入我的耳朵,“但也许这样对你.......这样对你是极好的吧......”我正愈上前,他突然将壶摔了下去,“不管了!!!”

我被惊了,思着也许他现在并不想见我,缓缓地退下去了。

自那夜之后的一个月,何冉便再也未曾过来,我曾旁敲侧击地问着余弦,她亦模糊无知的模样,想着那夜他的模样,这个男人到底在为什么苦恼?他现在又在忙些什么呢?

天幽幽地下着雨,临夏的梅雨霉了被单也霉了我的心,一连数日的风寒,几贴药下去依然不见好,高烧刚退低烧又来,徐徐往往,把我也搅得迷迷糊糊。

下午的雨意刚过,还未回家的乌云便迎着懒懒的夕阳隔着窗射了进来。

我依旧躺在床上,眼皮懒懒地不愿睁开,只是余弦这丫头,弄了那么多被子,真的好热好热。努力地褪掉上面一层,睁开眼再欲褪时,忽然发现地上横着长长的身影。待我褪好被子再去看时,影子已经消失了。

“弦儿,有人来过么?”我问正在帮我掖被角的丫头“唔?没有啊,小姐莫不是被这病弄得眼花了吧?”小丫头突然又笑道“哦,徐老来过,知你病未好便又回去了。”呵呵,这倒是,生病的这几日倒是清闲得很。

“小姐,你再睡会吧,弦儿先去院子里打扫一下待会再来伺候你”

我生病的这几日弦儿这丫头忙坏了,瞧着她那摸样,院子,我全都她一个人照顾着。平日里我尚好的时候还可帮她扫扫地啥的,现在却是一点都帮不上手。

些许是自己做惯了那些,来到西苑后逢着别人侍奉自己便不是十分的习惯,若是以前醉花楼内的小厮也许我还会声凌厉色地使唤吧。只是对于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丫头却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她待我算是极好的。

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梦里闻到一阵好闻的香味,氤氤氲氲地散着,熏烘着......

六、

翻了个身,环抱着被子,头晕晕地,唔,再睡会吧,再睡会.....良久,也不知是过了几个时辰,微微地睁开眼,缓缓地印入一个男子的脸。

“你好些了么?”唔?这男的是谁啊?眉是越皱越紧了,但心里却没有半点印象

“你是......”

“妹妹,你忘了哥哥了么?”男子好看的眉毛纠结着,连我自己也不太好意思了,远瞧着那脸上盛着满满的失望,我愧疚更盛。

“公子,让老朽来替小姐脉吧。”一名慈祥的老者眯眯着胡子,一手搭上我右手的脉象。左右试了几次,缓缓地站了起来,冲着那位失望的公子点了点头,便一同出去了。

好奇心愈发地重了,这人是谁?我又是谁?

黄昏的半阳半雨凑在一起热闹极了,只是更添了一点闷热。又湿又热的空气混着窗外淋湿的香味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哎,不要扶我进去啊,里屋闷得很”小丫头夹着我进屋让我好不懊恼“小姐,你病刚好,不能吹风的。”

呜呜,好吧好吧“小姐,”莫地丫头小心翼翼地看向我,讨好地问着“小姐还记得奴婢的名字么?”

嗯?名字?鬼知道你叫什么,我连我自己是谁我都忘了,我禁不住向她翻了翻白眼,“你的名字是......”

小丫头无奈地笑着“奴婢点墨”

点墨?这名字好生熟悉,还挺好听的耶。

“奴婢的名字是小姐赐予的。”

唔,我赐的?难怪这么好听,我禁不住自得起来“那我的名字呢?”

“小姐芳名瑜弦”这名字也好熟悉。呵呵,笨蛋,自己的名字能不熟悉么?

“这瑜呢是玉的意思,弦是琴弦的弦”中午才见过的男子插了进来“意思是妹妹就像玉弦那样沁人心脾”男子小心翼翼地将我抱回床上,临了床边,看着这俊俏的脸,我倏地脸热了“那哥哥的名字呢?”

“羽冉”

羽冉,羽冉这名字也很优雅呢!

几日在点墨的絮叨下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部落的公主,哥哥是奉命送我来和亲的,只是未到帝都之前为防其他部落的破坏,我们得暂时掩藏身份。只是再过几日,待我身体大好,便要出嫁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唉......”我躺在摇椅上想着想着禁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小姐,你就不要难过啦,您不知道,出嫁入王室会是多大的荣耀!”小丫头两眼微眯着,一脸的神往,唉,小丫头,你到底懂什么,那里面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好不好?

“哎,点墨,你不是说我是部落的公主么?为什么总称呼我小姐啊?”

“嗯?我......”还未等那丫头开口,哥哥便笑着道“如若点墨天天称着你公主公主的,我们还需要掩饰身份么?”

恩,说的倒也是。

夜凉如水,天上的星星点点衬的月光愈发地轻柔了,实在是睡不着了,在数绵羊883只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披着衫出来了。隔屋不远的男子直直地立着,唔,是哥哥!我正欲向前,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吟“哎呀,哥哥你坏死了!”

嗯?那是谁呢?男子被女子打的闷哼一声,缓缓地道“弦儿......”

弦儿!!!那莫不是我的小名,我......

还未等我想完,后脑闷得一声,便也再也想不下去了。

七、

一觉醒来,便已是朝晨。男子过来摸摸我的头告诉我,明日我便要入宫面圣了。待我欲问昨晚的事,点墨一脸的不相信,“怎么可能,小姐?公子说让我照顾你的起居,近日一定要小心呢,我昨晚可是看着你睡着,而且与你寝一屋的!!!”

迷惑更盛......

翌日的清晨才过五更就被点墨拉出被窝净身洗浴,看着铜镜内的女子头上被带着一个个繁杂的发钗,突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缓缓地起身,随着点墨的要求转了转身,被她嘻嘻地夸着,头上的重饰、礼衣的繁重压得我晕晕的。

不知是何时被抱上马车,亦不知是何时进了殿堂,更不知是何时被赐封——瑜妃。

我看着窗外的烟花,普天同庆,是庆小城部落与帝国交好、是庆女子又一觅得良缘、是庆我么?呵呵,点墨,是庆你么?

火红火红的蜡烛灼灼地燃烧着,燃着了帷幔,顺着跌落的酒水呼啸地宣誓着,那红色中夹着黄、夹着微弱的蓝,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还曾记得,比赛的那日也似这样的情景,靛青的薄纱里笼着乳色,乳色的胸口绘着黑朵。一切一切的记忆便如这火般熊熊地燃烧着,点墨已不是点墨,呵呵,瑜妃,皇上的妃子呢。到底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啊,花魁又算什么呢?只是何冉,你又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的自由、我曾以为你给过我,我的爱,我曾以为我已觅得。在那个你受伤的夜晚,我,至少在给你上药时是真心实意的,而你,你有过吗?

是池边的偶遇让你找到了我这颗棋子吧,你不知道吧,我见过瑜弦的脸,余弦当然不是公主,她只是丫鬟,对她爱至如斯的你是断断舍不得让我见到她的吧?怕我会恨她?会害她?可是我偏偏是见着她的脸了——就在你打昏我的时候,我见着了一副与我八分相似的脸。

只是,如今,我更恨得是你!我更想害的是你,是你——何冉!!!

你以为妓院内的女子就不是人了?就不需要自由?是了,我天生卑贱,可这是我想要的么?如若可以谁不想让自己生来便大富大贵,这生命哪可自己选择?

何冉,我恨你.......

烈火熊熊地烧着烧着,烧进我的身,烧进我的心.......

“不好了,瑜妃娘娘的宫殿着火啦,救火啊,救火啊......”远远地声音和着烟更令人迷糊了,身上火灼灼地痛着我的皮肤,我那保养几年的皮肤,火燃至我的足腕,呵呵,别了,我曾经的舞,别了......

我的灵魂飘旋在上空,远远地看着何冉抱着半焦的自己“妹妹,妹妹!!”至死,他都不忘我是他的妹妹,呵呵,一旁的夫婿倒也年轻,可惜皇上,浪费你的热情了,毁了你的殿,我的生命已结,就算抵给你了吧。

夏日的清风徐徐地吹着,吹着半毁的行宫,吹着地上的烟尘,吹着我幽幽的魂魄,我知道,我即将离开,下辈子,我不会再相信你爱我。

后记:

其实我知晓,你从来都未爱过我,我只不过是将你的那份暧昧当成了救生草,只不过你这草不能救命只能续着几日,让我苟延残喘着享几日好日子。也许我不该恨你,你给了我曾想要的身份地位,只不过是换了以前的卑劣牢笼,我不该对你期翼太多的,点墨,是你自己对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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