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清心宁
庄稼是有性别的。麦子,就有男人味儿。挺直的腰杆儿,锐利的锋芒,即便到了成熟,面对白森森的镰刀,明晃晃的太阳底下,也是透着一股誓不低头的硬气儿。水稻就明显的有阴柔之美。只那一个水字,就给人水灵灵的感觉,成天立在水田里,犹如女子映水梳妆,风一吹便婆娑了。到了成熟时候,更是低羞着头,越发的妩媚。
油菜,更像是女子,乡间的女子。乡间有句话,说女人是菜籽命。话的意思是,乡间的女人,和这油菜一般,卑微,一生的道路总是充满着太多的不确定,自己无从把握,无力掌控。
油菜极易种植,山坡塘埂,水肥不挑,又极耐寒,本身就是冬天的一种青菜,忍受了整个的寒冬,终于盼来了春天,自然是不顾一切地第一个开出金灿灿的花朵,漫山遍野地旺盛,倾心尽力地炽烈,都给人一种恣肆的样子了。在这初春料峭的田野,让人怀疑不是太阳照暖的大地,而是她们烘暖了东风。是的,她们确实用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黄颜色,装扮了还没有太多绿色的田野。
人们常恨春天短暂。开在春天里的油菜花,轰轰烈烈地开了,转眼稍头结出细长的青丝菜荚,那细碎的金黄花瓣早已落入泥土,飞散风中,漂入渠沟,无影无踪。似乎昨天还是一片金黄的花海,今天再去看,已经稀疏的不成样子了,让人疑心那些花儿是不是真的那样怒放过。
乡村女子,从小都跟随父母在田间劳作,和男孩子没有太多的区别,长大了,媒婆一句话,父母就给选定了人家。直到出嫁前夕,才第一次有时间洗净了头脸,换上干净的漂亮的衣裙,松开一直束于脑后的如瀑长发,就连父母,这个时候也才发现,平日里一脸灰一身泥水的她们,原来是多么俊俏的姑娘!
随着出嫁的衣裙很快换成便于劳作的短衫,怀里又很快地多了幼儿,她们便再次彻底无暇顾及自己的容颜。她们的青春,美好,却又短暂。乡间的人们是任由出嫁前的姑娘们打扮的,人们的心底知道,属于她们一生的美好,也就是这段短暂的时光,犹如春天田野里的油菜花,灿烂,辉煌,美丽,却短暂。
每年的春天,那大片的油菜花在田野里铺天盖地,呼啸而过的车窗里,全是睁大了的惊讶的眼睛。他们惊讶于这种轰轰烈烈的恣肆,又有谁知晓和这种花一样只有短暂青春的乡间的女子?
回头便有驱车赶来的人,看腻了玫瑰和牡丹,这些城里人不畏泥泞,不辞辛劳,不嫌穷乡僻壤,不怕道路崎岖颠簸,为的,就是一睹这金黄灿烂的花,恣肆汪洋的海。
油菜花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招惹那么多人,她们原本就一年年地开放。她们只是固守着本分,从不搔首弄姿,从没想过哗众取宠。只是春天尚早,田野里还是一派灰白,其他花儿还没来得及开放;只是农村里青壮劳力都去了城市,麦子和水稻种起来缺了人手,只有油菜,只需被随手一撒,她们就发了芽,长了叶,到了春天就直起身,开出了花。
其实,油菜花并不美。这些花儿,只是最草根的花,单瓣不说,花瓣还不能围成一个完整的圆圈,单薄,稀疏,绝无重叠的华美,更无肥硕的富丽和名贵。她们的美,只能说是数量上的壮观。再简陋单调的花儿,铺天盖地地同一个颜色地绽放,就有些规模,有些气势,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这明显的透着一种民众的味道。
来观赏的人,也未必就真的会认真地观赏她们,她们是耐不得细看的。真要俯下身来细看,就看到了干瘪枯黄的叶,粗糙壮硕的杆,就煞了风景。她们卑微,只有成千上万地站在一起,相互扶持,依傍,依偎,才有那一片黄金的花海,才敢立于众人跟前。即便这样,这些花儿也只能远远地欣赏,或当作游人拍照的背景,只能是陪衬,永远成不了主角。像那乡下的女人,小时候是谁家的孩子,出嫁了是谁家的媳妇,有了孩子就是谁的妈,她们一生,永远不变的一个称呼是,谁的谁,从来没有只属于自己的单独称谓。
这些生于乡下,长于田野的油菜花,其实原本就不是花。有一日我于闹市街头的绿化带里看到她们零星的身影。离开了群体,她们是那么的单薄,都有些瘦弱而纤细的样子了。原来,她们只是庄稼,她们虽然开得耀眼,也绝不会植于花盆,立于苗圃,长于窗台,开于庭院,就像那乡间的女子,只属于乡村,她们在乡间自在,洒脱,甚至泼辣,而离了乡村,到了城市,见了高楼,马路,她们的脚步就迟疑了,目光就闪烁了,声音就颤抖了,神情就惶惑了。
是的,油菜,原本不是花。她们幼时是菜,长大开花,结籽榨油,杆棵是柴。她们是土地上美丽的庄稼,她们是乡间朴实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