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传说
对于叶秋桓那段婚姻的逃避,童仙觉得还是一辈子生活在鲲鹏大陆的西楚国来的好。不管这辽远广阔的大陆和繁盛的人类文明是怎么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作为她这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沧海一粟而言,这里更像她的归宿。
被七皇子墨韵带回西楚皇城后,她被安排在了一个离皇宫不远的行宫别院里。这里不比皇宫的奢华恢弘,但又是另一番工整肃穆的美。行宫中的确不见婢女,出入厅堂只有男仆侍卫,书童管家。
行宫深处有一个宅院唤做水云居,是七皇子的寝宫,可是他却很少回来住。童仙被安排在了水云居一墙之隔的无蘅阁里,小小的院落规整的几间屋子,原本应该算是客房。虽说她是墨韵的贴身婢女,可她至今没有被要求做过一件下人做的事情,从来不曾给主子守过夜,伺候过更衣用膳,有时候她自己需要什么时候只要开口老管家就会指派人去帮忙。
闲来无事,童仙就开始捯饬她的小院子,她从小深居简出的早已练就了宅在家一百年都不闷的各种能耐,最拿手的便是养花种草。有的花需要勤水勤肥,有的树要半阴半阳,有的植物喜光照充沛;长势飞快的需要勤修剪打理,而有些慢性子的得多关注少动手。没多久她的无蘅阁就出现了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美来,和肃穆冷清的整个行宫大相径庭。
墨韵站在行宫最高的屋脊飞檐上,远远地看着无蘅阁的一切。满目芳华在晨曦初挑时撒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他的无意间心乱了几拍。
只有朝霞满天时,这片绿植的女主人才会出现在院落里。住在这里整三个月,像温暖轻柔的春分把盎然生机带到了这个行宫,也吹到了他的心里。
但他又不能贸然接近这个神秘的女子,心里有个疑惑阻止着他拉近从这个屋脊到她面前的距离。决定将她带回来已是极其冒险和莽撞地行为。
可他又怎能不将她从别人的窥视中带走呢?别人的窥视让墨韵第一次生出妒嫉的情绪。
东方天际已经被晕出一大片桃红色,鲜艳欲滴,染到西面时却还是被青青湛蓝稀释。
童仙已经起床洗漱完毕,来到她的小花园里。一袭白裙在霞光下掩映成水粉色,在透亮水绿的树下花间幻化如云。一番洒水整理之后,她便笑盈盈地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煮茶品茗。静静地坐着但眼波流转仿佛院内植物都是她的友人,都在和她交流。
墨韵就沉醉在这静谧的晨曦中,这里没有宫帷中的勾心斗角,没有战场上的血腥杀戮,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把她藏在小小的无蘅阁里,保留这无瑕的美好,若是死了能成为她手里的一花一树也是万幸的。
可惜他不能。这个唤做童仙的女子必定是他小小的无蘅阁,他的行宫,甚至整个西楚都藏不住的。
他曾亲眼看见有只受伤的野猫落到她的庭院里,看着奄奄一息,被她抱在怀里抚摸的顷刻之间猫儿的伤就痊愈了,窜上屋脊一溜烟跑没了影。他还见过她亲手救活几株将死的植物,也是指尖行走的眨眼功夫。
这意味什么墨韵清楚。
但童仙却不知道自己异常能力的由来和原因。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弱不禁风,时常心痛发病之类的,后来她无意间救了奄奄一息的大黑猫,又让绿植起死回生。她害怕过,害怕那种力量从自己手上流淌出去的感觉,不自知又不自控的。后来她略略掌握这力量的收放,也很高兴自己能救到,帮助到其他生灵。
她以为这只是她和大黑猫的秘密。
“殿下,逍遥王回来了。”离萧尽量提气轻盈地落在墨韵不远处的屋脊上,不打扰主子片刻的雅兴。
墨韵早已发现如燕雀滑翔而至的离萧,不悦也无奈地挑了他一个眼角眉梢。
“皇上晚上要设宴,家宴。”
墨韵眉头微蹙,示意离萧说重点。
“其实是长皇子殿下把您冬猎时救下童仙姑娘的事儿说了,大家都好奇童仙姑娘……”
“好奇?一个婢女也值得整个皇室摆宴探究?”墨韵轻蔑地冷哼,“不还是为了雪狐的传说。”
离萧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冷冽,抬眼看见主子的脸已冷了三分,和刚才看着院落里的神情判若两人。
“该来的总要来的。”他似在自言自语,转身飞檐而下。
离萧这才敢回眸往无蘅阁里看去,只见绿影婆娑,不见人影流连。
鲲鹏大陆自古以来就有个传说——这片富饶广阔的大陆是因天界九尾狐来人世间度劫而步步踏出来的。千代万世轮回后九尾狐渡完此劫回归天界时,整个鲲鹏将何去何从,是福是祸都难料。
传说中更是提及,九尾神狐每每转世都将着踏着洁净无暇的雪而来,拥有强大的神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间,即能救一切生灵于危难,也能至大地于万劫不复。
时间久远后,传说就真的只是传说了,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野史故事,是大人哄小孩睡觉的枕边故事,而别有用心的人则把神狐渡劫的事越发轻描淡写地带过,却印记下一个“得神狐者得天下”的箴言。
第六章 家宴之外
夜幕未完全落下,皇宫里已到了掌灯的时辰。
皇家内廷家宴,也是满眼的奢华和璀璨。云锦香鬓,男尊女贵。
天青皇帝墨云龙,龙椅正坐,浓眉深目,鼻唇如刀刻般刚毅,乌黑须髯连着两鬓,金冠束顶,龙袍加身,九五之尊的威严尽在举手投足间。
右手边一袭粉色牡丹图案华服的是当今最得宠的茹贵妃。年逾不惑保养得精致得当,仪态雍容,脸上却也有少女般娇媚的光彩。她是把她那倾国倾城的美貌完完全全地传承给了她的儿子墨韵。
因皇后早逝,茹贵妃常年掌管后宫,唯一遗憾的她家世再显赫终因无皇室血统而不能封后,所以她最大的期望就是墨韵能被立为储君,继承王位,那才是她真正扬眉吐气的日子。
正在和墨云龙说话的,也是这次家宴的主角——逍遥王墨云霄。
他一身玄色宽大袍子随意加身,也难掩欣长挺刮的身材,傲然高贵的气度。更衬出他的冰肌雪肤,绸缎乌发,稍显柔美的俊逸脸庞。一双狭长的碧绿的眸子流转生情,笔直的鼻梁下桃色的薄唇似笑非笑。不比他皇兄的帝王之相,他更有一番飘渺仙气。
墨云霄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年龄比天青皇帝小了十几岁,虽说是长一辈的人物看起来倒是和墨云龙的儿子们一般年纪,一般风华正茂。他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才智性情仙一样的人物,据说要不是先帝崩时他只有十岁,今天龙椅宝座上的人还指不定是谁。
墨天龙对这个皇弟一直是有所忌惮的,可墨云霄却是一幅云游人间,寻欢作乐的心态,早早讨封了个逍遥王的头衔,远离宫帏朝堂,抽身于是非之外。
“墨韵何在?”宴席已经开始,墨天龙朝左下第二席瞥了一眼,位置还是空的。
“已经派人去催了。”茹贵妃俯首耳边低语,心里略有点担忧。
“居然要长辈等他?这个七皇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底下有些看不惯墨韵平时得宠的皇子们总要找机会,各种挑拨。
“七哥哥忙边关战事,哪像有的人在宫里清闲度日 ……”墨羽不悦地反驳,却被茹贵妃一眼瞪了回去。
这小女儿从小也是被宠的无法无天,毫无心计,她哪知道这一句随口的辩驳,在别人心里是怎样的揣度。茹贵妃和她的一对子女已得盛宠多年,也不知道怎么被人记恨着,只要她的儿子墨韵一日不立储君,她们还是得低调为人处事的。
此时墨轩低头不语,默默斟满了一杯酒,朝暗夜的门外望了一眼,又回过头看向热闹的屋里,端起酒杯,起身向他的父皇和皇叔走去。
“皇叔,这次云游归来难得家人团聚,我替父皇敬你。”说完已饮尽杯中酒。
墨云霄也举杯同饮,玩味地笑看这个城府比他还深的侄子。这次的家宴明明是他攒动的,目的也并不是想见他这个皇叔,现在他到一幅得体和局的样子。
“七皇子到。”外面有人通传。
话音未落,墨韵人已到了门口,解了佩剑披风扔给了离萧,离萧迅速退去。得到皇帝应允,墨韵才跨入内堂,他只身一人,简单的白衣素服,高挑的身形剑一样挺拔,行过礼后,入座就这样融入了宴席,也没有人问他关于冬猎救人的事,不是不想知道,有的是不敢,又有的是不知从何问起,九尾狐的故事谁都知道,墨韵的地位和威信也不是其余皇子能随便造次的。
酒过三巡,贪杯的逍遥王已经微醺,懒懒地依在他的椅背上,一手支头,一手自然下垂,似是眯起桃花眼在和领舞的美姬眉目传情,实则在细细品味这在场的一众嫔妃皇子。
墨轩的城府老道,他那板着脸的样子和天青皇帝年轻时还真的很像,眼神中却又有他母后冷冽的影子。墨韵可谓是天之骄子,他的冷静睿智,气魄和胸怀不是其他皇子可以比拟的,但又太桀骜不驯,他的脾气秉性倒是很合自己的意……但要想在宫帏朝纲里立足,不是他这般心思便可的,宫帏之争风云莫测。
他忽然想起了儿时皇宫家宴的样子,眼神迷离间在场的人已经幻化成故人们——他的父皇,他的母妃,他的兄弟姐妹,早已在权利角逐中死剩无几,皇室家族外人羡慕,其实是人世间最没有人情味的一群家人。
舞姬把美酒递到墨云霄唇边,他一饮而净,把美人揽入怀中,半开玩笑半搅局地开口:“墨韵,听闻你冬猎时遇到雪狐救人的事?”
这话也就他可以问,他厌烦那群藏着掖着的人,憋屈无聊地很,什么事儿都做不痛快。
所有人齐齐朝墨韵看去。
他也不抬眼,不讶异,不愠不怒地继续自斟自饮,“是。”
“你救下了那个雪狐中的姑娘?”有人开了这个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问话的是二皇子墨君,所以墨韵没有搭理他。
“是啊,我们宅心仁厚的七皇子还收了人家姑娘做贴身婢女呢。”墨轩也插了进来。
听到这里茹贵妃微微蹙起了弯弯柳叶眉,她知道九尾狐的传说,也她知道她儿子对女人的秉性,一向都是冷淡的,怎么会有如此的巧合。
墨韵依旧不搭理他们。
虽然墨云龙也很想知道,但在这个当口他不打算为难墨韵,如果真如传说所说,他倒希望墨韵真的能把那个女子藏得好好的。
“今天的夜色太美了,本王也是醉了,先回了。”抛下怀中美姬,客套地朝皇帝行礼作揖,墨云霄便意兴阑珊地起身朝门外走去。门口侯着的婢女立刻递来披风,侍从接收妥帖熟练地为他穿好,一路太监掌灯照亮他脚下的路,恭候着逍遥王的移步。他这样留下一室乱糟糟的局消失在漆黑夜幕中。
墨韵停下手中的杯盏,望向墨云霄消失的方向。他知道墨云霄的离开是觉得这里已经没什么好戏看了,也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可他会这样罢休的吗?他风华正茂,真甘心只做一世玩乐的王爷?对传说中的神力就丝毫没有兴趣?
没过多久墨韵也起身辞席,理由是他明天要启程回边关去,邻国乐齐将有使节入关。
临走前,茹贵妃拉住了儿子的手, “皇儿路上小心。”
“母妃放心。”他轻轻握握了握茹贵妃的手。
她欲言又止,但见墨韵一脸坚毅王者风范尽现,不由得安心了些许。
墨韵行色匆匆,接过离萧递来的披风,没待人伺候上身就直接大步流星而去,急得掌灯照路的太监们一路小跑。
他们出了皇宫,并没有直接回行宫,而是骑马奔去了皇城外的热闹市井,几个路口后拐进了一条漆黑窄巷,巷子深处停一架小巧精致的单马马车,车夫静静守着,淹没在夜的掩护中几乎让人看不见存在。
墨韵下马后,直接钻进了车里。离萧便带着两匹马径自离去。
在黑暗中已经等得瑟瑟发抖的童仙被突然进来的人吓得险些尖叫出声,可下一秒她就借着一点点银白的月光看见墨韵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近在她面前咫尺处,她能感觉到他喷在她脸上的鼻息,带着淡淡的酒香,还有若隐若现如雪的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