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起床的时候,天蒙蒙亮,但学校的起床铃已经响了很久。
他关了手机的闹钟,一个轱辘翻起来,三下两下地穿好衣服,拖着拖鞋走进洗手间。
水龙头哗啦啦地喷出水柱,阿伦俯下身把嘴凑了过去,接了一口吐出来然后把牙刷往嘴巴里塞,牙膏的味道让他有些清醒。他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下巴有一根胡子格外地长。
他准备再低下头去时,却似乎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变了,变得轻蔑起来。他吓了个激灵,脑袋也瞬间清醒起来。于是他止住正要低下去的脑袋对着镜子盯了许久,实在没什么异常后终于是舒了口气,漱了漱口,再随意地擦了把脸背起书包就跑了出去。
妈的,学出病出来了,他这么想。
阿伦17岁。在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县城里,今年高三,为了方便就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一个人住,房东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奶奶。
阿伦实在是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高三生,没有什么突出,家境也不算好,学习也不拔尖,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吃着五谷杂粮,长着地球人的样子。
阿伦到教室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读书了,但并没有上课。阿伦慢吞吞的坐到位子上,把没吃完的馒头塞进课桌,小声地哼起歌来。
无论是早自习还是晚读课,阿伦从来都不读书,只是一个人哼歌,小声地或者大声地。好在阿伦唱歌并不难听,甚至可以归类成会唱歌的那一批人里,所以有时候同桌会停下读书来听阿伦唱歌。
“生物试卷改没,给我看一下。”同桌从饮水机打水回来,手里是那个绿了吧唧的杯子,每次阿伦看到这个杯子都不怎么想喝水了。他从书包里掏出生物试卷,拍在同桌的课桌上。
“不是这张,遗传那张。”同桌又说
“那张我没写完。”阿伦拿回那张拿错了的试卷。
“老师都讲完了,你还没写完?”同桌声音拔高了两度。
“老师都把课上完了,我还没毕业呢”阿伦有气没力地说。
“我也想毕业啊,高三实在太无聊了,在这样下去我迟早得像十八班那哥们一样”同桌感慨了一句。
阿伦知道他说的是上周十八班的一学生跳楼的事。说起来那哥们万幸只是骨折,结果休息了不到一个星期又来上课了。学校在这方面很聪明,高三教学楼很长但只有三层楼,第三层是办公室,教室都分班在一二两层,再怎么寻死觅活跳楼也是死不了的。虽然高一高二的教学楼很高,但高一高二大家都还是“幸福快乐地活着”,没有几个人会想到跳楼这种事情。
“你到时候要想死得一了百了,就去高一那,那儿的楼高,能摔死人”阿伦说。
“跳个楼还要去那,太憋屈了。就不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跳楼吗?”同桌悲愤了。
“你连女厕所都不敢进,还跳楼,算了吧。”阿伦找着数学试卷。
“谁说我不敢进?我想进就进。”同桌立马回答。
“连女厕所都敢进,变态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
上课了,老吴照例抱了一大堆试卷走进教室,闹哄哄的教室也安静下来。阿伦偏过头,同桌打开了他的文具袋,里面的小镜子翻了过来,镜面正对着阿伦,阿伦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正在咧开嘴笑。
一定是在笑!
阿伦吓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蹦起来,这时同桌收起了他的文具袋,那面小镜子也重新翻了回去。
阿伦擦了擦额头的汗,伸手接过从前面传来的试卷,留了两张下来,把剩下的给后桌递过去。他把其中一张递给同桌,说:“你的镜子借我下。”同桌又打开了文具袋,从里面掏出镜子,拿给阿伦,然后接过阿伦递过去的试卷。
接过镜子,阿伦小心翼翼地放在课桌上。镜子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跟早上相比,只缺了鸡窝一样的头发。阿伦舒了口气,刚准备盖住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开口说话了“跟你保持一样的表情真难啊。”
不知怎么,阿伦突然就不害怕了“你是谁?”
“你说呢,我还能是谁?”
“你是......我?”
“准确地说,我是另一个你”镜子里的自己这句还没说完,突然站了起来,从镜子里消失了。现在镜子里只能看见教室里洁白的天花板,还有“自己”因为站起来而露出的衣角。
约莫十几秒后,衣角向下沉去,天花板也被遮住。“自己”又出现在了镜子里。
“刚才老吴把我叫起来回答问题了。”镜子里的自己说。
阿伦抬起头,老吴正在板书。
“那这是怎么回事?你刚说你是我又不是我是什么意思?”阿伦问。
“你知道平行时空吗?”镜子里的自己目光狡黠。
“你是说你是在另一个时空里的我?”阿伦简直要叫出声。
“是这么个意思。”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那为什么你之前没有在镜子里出现过?”阿伦又有些质疑。
“那是因为我不久前才找到这种方法。”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早就知道阿伦会这么问,回答地很快。
阿伦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是镜子里的自己说话了,“其实我一个月以前找到了这种方法,只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镜子里的我是你,后来知道了,又担心吓到你。所以你每次照镜子的时候我都要跟你表情同步,虽然我们两是一样的,但是你每天晚上照镜子总要照许久,弄得我总是很难憋住笑。”
“你是说,这一个月来,你一直都在镜子里观察我?”阿伦突然明白过来了。
“是啊,”镜子里的自己再一次露出狡黠的笑,“其实你跟我没什么两样,可以说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这么窥探另一个人的生活还是很有趣的,虽然观察的是你。”
“你是我的赝品,当然一模一样了。”阿伦立马确立了自己本主的地位。
“哈哈,我跟你可不一样,我都快准备跟曲雨表白了。”
阿伦不说话了。
曲雨是阿伦喜欢的女孩子,也是阿伦的同班同学,跟阿伦的关系还算不错。这个秘密阿伦谁都没告诉,但是自己知道,似乎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愧是我的赝品啊,连审美都继承了我。”阿伦说。
镜子里的自己突然不接话了,安静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幽幽地说:“你就不想跟曲雨在一起吗?”
话刚说完,镜子里的脸突然变了, 变回了自己那张丧气的脸。
那个自己……离开了。
跟曲雨在一起吗,阿伦也想过,可现在不是高三了吗,哪来的时间呢。高考结束了有三个月的假期,到时候怎么说都可以。更何况,曲雨喜不喜欢自己都不知道呢。
阿伦看着在在课桌上摊开的数学卷子,丝毫没有提笔做题的兴趣。
整整一上午,阿伦都魂不守舍地呆坐在椅子上,有时候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但那真的只是自己,那个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少年,再没有出现过。
表白......吗?放学后,阿伦一边踱步回家一边想。
吃了午饭以后,阿伦就到床上躺着。闭着眼,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睡着了。
睡醒以后已经一点半了,阿伦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屋子,又去了学校。
刚走到二楼,阿伦就看到了从厕所回来的曲雨。曲雨不停地甩着手,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从楼梯拐角走出来的阿伦,便对阿伦笑了一下。阿伦点点头,他走到教室门口,顺势趴在栏杆上。曲雨见到,也走过来,站在阿伦旁边。
“怎么不进去?”阿伦转过头,曲雨今天应该是洗过头,有淡淡的香气,她没有把头发扎起来,随意地披着。阿伦头一回见她披头发的样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曲雨笑笑,她回过头伸出手指了指教室的门,说:“开门声太吵了,里面还有同学在睡觉呢。”阿伦点点头,他的目光从曲雨的头发上移开,投向了教学楼前面的长廊。
“听猪妹说你今天拿着他的镜子照了一节课,真的假的”曲雨问。
猪妹是阿伦同桌的外号,原名叫朱枚。阿伦想起他上午确实拿着同桌的镜子跟“自己”对话。脸突然就红了,他咳嗽了两下,不准备接话。
曲雨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他,继续问:“没想到你还这么臭美呀。”
“我那是照镜子故意把自己弄丑点,怕引起骚动。你们女生能忍受自己跟彭于晏在一个教室上课吗?”
“哟哟哟,喘上了啊。那你把真面目露出来给我瞧瞧。”
“我怕你爱上我了,不能这么干,你还要高考,有大好前程,我不能毁了你。”阿伦义正言辞。
“不会的不会的,我怎么会看上你呢,人与动物只能是好朋友。”曲雨笑着。
“那看来你只能跟人类做好朋友了,你弃你的种族于不顾了吗。”阿伦转过头来对着曲雨笑。
曲雨看起来是一时语塞,半天没有说话。
阿伦站起了身,没有再伏在栏杆上。他盯着长廊上盛开的紫藤萝,下定决心,开口:“曲雨,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曲雨看向他,眼里有些诧异:“你问吧。”
“你.......”阿伦构想了许久的问题就要问出口,他突然有些担心了。这时候楼梯口的电铃突然响了起来,阿伦终于在最后一刻改了口,“你到底是什么物种的?”
曲雨笑了,她一边往教室走去,一边说:“高三狗啊,你不是吗。”
阿伦也跟了上去,没有再接茬。
该死,怎么就怂了呢?
下午的课无聊透顶,阿伦在英语测试上做完了上午发的数学作业。英语老师坐在前面百无聊赖地剪着手指甲。两节课毕,她跟英语课代表示意了一下,留了一份答案在讲桌上,啪嗒啪嗒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吃完晚饭后阿伦回到教室,课代表正在黑板上抄写答案,曲雨的座位是空的。阿伦挠了挠鼻尖,准备补完这张英语试卷。从乱糟糟的课桌上找那张卷子的时候,却无意中翻出了那面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又对自己笑了一下,阿伦没有理他,低下头做题。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回到教室,阿伦花了半个小时做完了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他抬头看黑板准备对着答案改一遍的时候,发现黑板上蒙上了鲜艳的色彩,答案都看得不清楚了。
这时候同桌小声地说了一句:“真美啊。”
阿伦转过脑袋——窗外是漫天的落霞,透过玻璃窗把半边教室染成深红色。太阳被深深地藏在云层里,云由紫到红地在天空上铺着。远处田野里的鱼塘水面变成了另一个天空,将这些色彩都收藏了起来。旗杆上的国旗像是没见过这样的晚霞,不知所措地摇摆着。
曲雨的座位就在窗户旁边,她的脸被印的红红的。阿伦看得有些呆了,他觉得自己就像窗外那面不知所措的国旗,不知道该怎么摆。而曲雨像一个新娘子,脸上有晚霞画上的美丽的妆容。
多年以后,阿伦可能会忘记高三最后40天里的所有点滴,但这个傍晚,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阿伦叹了口气,回过头,看着黑板对着答案,把卷子翻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被压在卷子下的那面镜子,里面的自己在挥手。阿伦停下笔,镜子里的自己焦急地说:“丫的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阿伦还没说话,镜子里的自己又消失了,镜像在不停地移动,最后停在窗边的曲雨身上。镜子那头传来凳子被移动的声音。
一个身影从镜子的左侧出现,他急匆匆地走到曲雨的课桌前,抓起曲雨放在课桌上的左手就往外走,因为太急,曲雨还踉跄了一下,周围的同学们都抬起头看着这两个人,有人似乎终于发现了窗外的晚霞,哇了一声。
镜子里的自己把曲雨带走了。
阿伦又转过头,他的曲雨还在窗边的课桌读着书。阿伦有些莫名的安心,又莫名的冲动。终于是舍得转回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对答案。
他们去哪了?阿伦暗暗想着。
晚自习上到九点才下课,阿伦不知道偷偷摸摸瞄了多少次,镜子里曲雨的课桌再也不见曲雨的身影。阿伦做了一张理综试卷,没有心情改,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就回家了。
学校的围墙上有一大片爬山虎,正是茂盛的时候,这是校工从不打理的地方。昏黄的路灯下,爬山虎的叶子沙沙的响,阿伦停下脚步看了一会,他很喜欢这片爬山虎,每一次学校大扫除的时候,他会偷偷拿个水壶过来浇水。
就在阿伦停下的时候,后面跟来了脚步声。阿伦还没回头,就听见有人喊他“阿伦?”他回过头看见了路灯下站着的曲雨。
“你在干嘛呢,怎么不回家?”曲雨问。阿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你怎么走这条路了,你不是住学校宿舍吗。”
“哦,我是去校医务室拿药的,典典有点感冒了。”典典是曲雨的同桌,也是她的室友。
两人一言不发地在路上走着,阿伦想起傍晚的晚霞,说:“今天下午的晚霞你看到了吗?”
“我就在晚霞旁边,我能看不到?”曲雨回答。“当时我都想跑出去看了。”阿伦说着,又想起那个镜子里的自己把曲雨拉走,究竟是去了哪呢?怎么晚自习都没有回来?
“是啊,高三太忙了,都没时间好好出去玩,高一高二老班还带我们春游过呢。”曲雨接过话。
阿伦不再说话,他的心思都在下午镜子里发生的事,爬山虎的叶子在路灯下的影子影影绰绰。曲雨见他沉默,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又一言不发地走着。
到了校医务室,曲雨跟他道了别,阿伦看着曲雨的辫子晃个不停,又呆看了一下,知道曲雨进了医务室,他才离开。
回到家阿伦从书包里拿出那张晚自习时候做完的理综试卷,对着答案改了一遍,发现自己错了如此之多,有些懊恼,做着错题集直到深夜。他往窗户外看了一下,对面的人家都睡了,隐藏在楼房之间的几颗星星孤独的挂着。
他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二十了,不禁为今天的学习时间开心了一下,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洗漱去了。
他刚打开洗手间的门,镜子的自己已经靠在门口,似乎在等他。
“你猜我今天带曲雨去了哪?”镜子里的自己先开口说。阿伦走进洗脸架,拿起牙膏往牙刷上挤了很多:“不知道。”“我今天跟曲雨表白了,”镜子里的自己独自说着,没有在意到阿伦的手狠狠的抖了一下,“没办法,今天的晚霞太好看了,我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阿伦还是没说话,他把牙刷往嘴里塞,使劲地刷了起来。“你就不想知道结果?”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诧异阿伦的表现。
此刻阿伦的嘴里已经全是泡沫,他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你接着讲。”镜子里的自己于是又开始说了起来:“我跟她坐在旗杆下的台阶上,我跟她表白了,还亲了她。后来我带她出了学校,在街上溜达。直到晚自习结束我才送她回去。”
“今天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去了两次教室。”阿伦含糊不清地说了这句,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眼睛,想看看他的反应。
“哈哈,真没想到你活得那么怂啊。”镜子里的自己笑了起来。阿伦有些泄气,是啊,都快高考了,班主任还能拿他怎么地?他妈的谈恋爱还磨磨唧唧啥?
还没想一会儿,他又听见镜子里的自己说话了:“兄弟你都刷出血来了,我看你那么云淡风轻,还真以为你不在乎呢,哈哈,怂包。走了。”
阿伦低下头,看见自己吐出来的泡沫里有丝丝血迹,颜色让他想起今天晚霞在曲雨脸上留下的颜色。
他抬起头,镜子里的赫然又是自己那犹如丧家之犬的臭脸。
呸!妈的。
晚上阿伦一直睡不着,起床刷了一会题也没有心思。他走到卫生间狠狠地拍着镜子,拍了好久镜子里的自己却停下了动作。镜子里的自己惺忪睡眼无动于衷,镜子外的阿伦啪啪拍着镜子,画面显得诡谲恐怖。
“干嘛啊这大半夜的也不睡?”镜子里的自己显然也没睡,但却能看出他的倦意。
“曲雨她同意你的表白了?”阿伦终于问了出来,却更紧张了。
“哥们,不是我说,你要问也早点问啊,这一晚上都没睡好吧?之前我准备跟你讲你又不听,现在来吵我,累不累啊。”
不知为何,阿伦讨厌极了他现在的语气。他不耐烦地说:“你说不说,不说我睡觉去了。”
“你睡得着吗你?”镜子里自己的脸突然凑近,然后伸出手摸了摸下巴,“唉,这根胡子也太长了。”
阿伦受不了了,转过身要走。镜子里的自己在身后大喊:“我说,我说不行吗。”
“曲雨她……当然是同意了。她还说其实她也很喜欢我,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我把她拉出教室之后,你都没看见她的脸,比天上的云还红。再说了她不同意我的话能跟我在外面呆到放学吗?”
阿伦没有回头,听完了这些话,径直走了出去。
曲雨她,真的会接受自己吗?
第二天阿伦睡过头了,赶到教室的时候早读课已经进行了一半。同桌朱枚照例趴在书上睡觉,口水把书上的插画已经淹地看不清了。
阿伦坐下,扭头看了看曲雨。曲雨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头发梳到耳朵后面露出脖子,手里拿着笔在写写画画。
这是高三早读课的常态。对于理科生的他们来说,数理化似乎总感觉比语文英语这类学科要重要些。早读课不乏一大批同学刷题,读书背课文的同学反而寥寥无几。
正因如此,阿伦买了所有曲雨买过的习题册和试卷。为的就是当曲雨碰到不会的题,第一个就来问他。曲雨也确实这么做了,所以每次看到曲雨皱着眉头拿着笔和习题册站起身的时候,阿伦就会突然紧张和兴奋起来。
阿伦收拾了一下桌子,翻出了那面还没还给同桌的镜子。他拿起镜子,突然听见镜子里的自己说:“你看,我说的吧?他肯定是睡过头了!”
“你烦不烦啊,都不用学习的嘛?”阿伦有些厌倦这个家伙一直在镜子里跟自己对话了。可是他低下头看向镜子时,看到的却不是那个自己。
镜子里是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女孩,扎着马尾辫,纤细白嫩的脖颈和盈盈的笑容。她的背后是学校围墙上那一片翠绿的爬山虎。
那是曲雨。
“你好呀阿伦。”镜子里的曲雨对自己说。
阿伦觉得自己的大脑要宕机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扭过头看着坐在窗户旁边的曲雨。
“嘿,你看哪啊?咋的?曲雨对你说话都受不了?”阿伦扭过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挤眉弄眼地说。
“所以你……把这件事也跟曲雨说了?”阿伦有些不敢相信。
“对啊,我这还把她带出来了,让她教教你怎么跟她表白。”
“来,你给这家伙说说。”镜子里的自己对镜子里的曲雨说。
阿伦有些懵了。
镜子的画面一转,又是曲雨那张笑盈盈的脸。曲雨用手捋了捋鬓发,说:“你们两不是同一个人吗?怎么没有一起表白?”
阿伦突然感觉不太对劲。曲雨在镜子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他总觉得镜子里的曲雨看起来很奇怪。但是他又说不出来到底哪不对劲。
这时候镜子里的曲雨停了下来,有点疑惑地问:“阿伦,你在听吗?”
阿伦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冷汗瞬间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大声说:“你不是曲雨!你到底是谁?”
吵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阿伦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他抱歉地看着周围的同学,大家也没有在意,教室里再次响起读书声。
阿伦低下头,镜子里的曲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头。
老人的满是悲伤,他说:“我跟曲雨是在高考结束那天在一起的,后来我们一起上大学,结婚。每年的六月八号我们都会庆祝一下,因为这是我表白的日子,也是我跟曲雨的恋爱纪念日。”
“今年是我们第八十个纪念日,我们为此准备了很久。可是前几天曲雨病倒了,医生说她可能捱不到纪念日那天了。”
“可是每天曲雨都会跟我说,等她出院了,纪念日那天一定要好好玩。”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但我真的不想让她失望,带着遗憾离开。”
“阿伦,你能帮帮我吗?”
阿伦明白了,说:“所以你的意思,你是未来的我?你是要我提前跟她表白,这样纪念日也会提前?”
“只有这个办法了。所以这几天我才会跟你对话,让你提前跟曲雨表白”
这时后桌拍了拍阿伦的肩膀,递给他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你刚才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没事吧?
那是曲雨的笔迹。
阿伦突然站起身,吵闹的教室再一次因为他安静了下来。他走向窗台边曲雨的课桌,抓住曲雨纤细的手臂,带着曲雨走出了教室。
突然安静的教室把朱枚惊醒了,他腾起身环顾四周,突然听见阿伦桌子上有一句苍老的声音说:“你是怎么发现那不是真正的曲雨的?”
朱枚吓了一跳,以为阿伦把手机带到教室了。他赶紧帮他收起来以免被老师发现,却只找到一面破碎的镜子——那是朱枚的镜子。
“靠,这孙子!”朱枚骂了一句,又趴在课桌上沉沉地睡去。
阿伦没有说的是,每次曲雨抱着习题册来找阿伦的时候,阿伦总是把全部目光和心思放在她的手上,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有时候曲雨会当着阿伦的面写自己的推演过程,那个时候曲雨的左手会按住习题册,用力地指甲发白。这时候阿伦总会看到曲雨无名指上有一个小小的痣。而刚才曲雨用手捋鬓发的时候,手上并没有那颗痣。
那颗痣原本很小很小,小到很难注意到,但是阿伦却注意到了。
——因为那是戴结婚戒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