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越积越厚,血色越来越暗,云层里透出闪电的光影,雷声像天马拉动的车轮在高天上隆隆驶过……那是帝俊在震怒。
所有人都惊慌散去,只剩下那山坡上孤零零的草庐。
尧通过祭祀向天上的帝俊作了些辩解,但也承认射神大羿的确太过出手无忌了。帝俊无论如何接受不了一日之间,失去了九个儿子。
暗夜里一道闪电亮如白昼,破开云层劈下,击中了那座草庐。草庐破碎,一条红龙,腾空而上,跃进了云层的缝隙。
天亮了,一枚红日冉冉升起。
所有的人类在这一夜无眠,他们在连绵的荒年中,总算重新看见了只有一枚太阳的日出,他们在相拥流泪。
这唯一的太阳自此变得兢兢业业,严格按照尧天子制定的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的轨迹运行,或许祂知道,是祂这个人间兄弟,保全了祂的命。
原野上,大羿抱着妻子醒来,发现他们头顶的草庐碎在了身边,散落一地,而身上的酸痛绵软,好似大病了一场。看着熟睡的妻子,他发现妻子的身上不再冰凉,竟有些温热。大羿欣慰起来,看看头顶独一的太阳,又看看脸上有些红晕的妻子,觉得这就是射了九个太阳的成效罢。大羿吻了吻妻子,妻子慢慢地醒来,迷茫地看看空旷的四周,忽然惊叫起来,挣脱了怀抱站起来,却又踉跄几步,颓然坐在了草甸上。嫦娥对着阳光照自己的手,那里面有血色流动。那手在颤抖,大羿猛然在妻子的脸上看见了恐惧和绝望的神情。
大羿以为有危险降临,跳将起来,忽然体会到身体里的力量在流失。他想抓起手边的彤弓,发现彤弓不知所踪。大羿原本就是人类,所以不像妻子那么敏感,但此时也意识到了,他们夫妻已不再是神了。
逢蒙蹦蹦跳跳地从草坡下跑上来,他是昨夜不眠人类中的一员,如今是狂欢人类的一员,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片欢天喜地的人群。
逢蒙发现气氛有些怪异,草庐散落得到处都是。大羿和嫦娥各自坐在废墟一边发呆。
他们……一定要来感谢大神。逢蒙有点张口结舌。
我不是神了。大羿转头看了看妻子。
怎么可能!逢蒙把手尽量地展开,我昨夜看见有条红色的巨龙从您这里腾空而起……
哦,那是我的彤弓,被天帝收走了。大羿道。
狂欢的人群依旧围拢在山坡上,献了许多的酒,并在空地上载歌载舞,庆祝世界回到了它原本的样子。嫦娥无处可躲,只好躲在丈夫的身后。大羿暴躁起来,赶走了所有的人。
大羿开始从新建造一个草庐。
而嫦娥还在适应她的人类身份。她从没有做过人类,对人的感受是如此的陌生。比如细微的疼痛,冷暖,包括那些人类脸上的狂喜……还有身上流转的血,这些组成了人类身体里短暂的“命”?因为短暂,所以现在的状态就叫“生”?
嫦娥什么都不会做,只有看着丈夫把一个草棚盖起来……住进去才发现,她很快就饿了,必须吃陌生的人类食物。在天上她餐风饮露,很久不会有饥寒的感受……更要命的是吃喝拉撒这些羞人又无聊的事,重复得没完没了。“生”真是件很辛苦又无奈的事。
大羿每日看着夕阳,愈发苦恼。射日没有带来他想要的结果。妻子并没有日渐快乐和健康,而是更加的忧郁和柔弱。他在想,妻子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一定会深深地埋怨,埋怨自己的胆大妄为,触怒帝俊……可是,大羿也说不出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把那当时不停射日的动机说出来,只怕已是强撑着的妻子,更承受不起罢。
好些日后,那逢蒙又来了,捧着九支素箭。原来他踏遍了九日坠落的地方,将素箭捡回来了。帝俊招回祂驾前的红龙,但遗忘了已经掉落的凤凰尾羽。
大神,您的箭。这是逢蒙跟在大羿身边一贯的工作。
别叫大神了。大羿抚着少年的头,叫我师父。
从此以后,大羿不能再叫大羿了,“大”是一个尊号,可他不再是神了,只能叫回羿。
羿从此后把精力放在了授徒上,也许这样才能忘记许多失落罢。
嫦娥依旧陷在人生的琐事中难以自拔。一个高天最美丽的女神,竟然每日会饥渴,会出汗,会脏……然后不得不去没完没了的吃喝拉撒洗漱……真的很尴尬呀。做人真的……很烦呀,真的不想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