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时光未了情

    一个夜晚,我和几个朋友正在酒吧里喝酒,说是喝酒,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暂时躲避婚姻的沉闷。男人的话题始终离不开女人。吵人的音乐正好激出我们心中的烦躁,结了婚的我们都需要这样的节奏,似乎这样能找回从前那个不受约束的自己,是的,结了婚的我们有时是压抑的,我们要讨好那个时刻会有变化的女人,而且还要费尽心思,竭尽全力。哦,女人,是上辈子欠的债吧。

这时,单身的他说话了:“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我前段时间刚经历的,我认识了一个发红如血,发红如火的女人,她不高,笑起来脸上总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我睡了这个女人,第二天,她走了,只剩一个沙漏。我敬佩她,想念她,可再没找到她。”

话落,他望向我们每个人,那个眼神是想念,也许不全是,还透着猜不出的东西。

他接着说出那段经历。


一个下午,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事情,越想越感到莫名的恐惧,我一定会被这懒散压出自杀的念头,于是我穿好衣服,决定出去找个消遣的地方。

街上人并不多,原因是天正下雨,是那种细雨,会同时打湿人的精神和衣服,并不是倾盆大雨,不用去店铺底下或公交站台躲藏,而是一种使人无从辨别点滴的毛毛细雨,一种不断地把那种无从目睹的纤小点滴对人飘过来,不久就在头发上盖着一层冰凉而有渗透力的轻霜样的水分。我的脸被打湿,蒙了一层小水珠,感到一丝凉意。

我走过很多家咖啡店,发现那里并不是消遣的好去处,那里不会浪费掉太多时间。于是,我掉头另转向KTV一条街。

现在已临近傍晚,加上这灰蒙蒙的天,总是有种疲惫的感觉。蓄谋已久的黑夜正引诱着白天投入他的怀抱。

我选择了一家浪漫樱花KTV。

一进门,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就向我围了过来,她们长的并不好看,身上总带刺鼻的香水味。我伸手将她们推开,向前走去。暗自说:真是一群丑陋的女人。这家店有楼上楼下两层,上边是包间,不时有不着调的歌声传出,和这家店的名字极不相称,似乎也在证明,唱歌只是个幌子,找乐子才是男人的目的。就在我打量这家店的同时,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人从楼上开心的走下来,从他那粗糙的皮肤,布满污渍的着装,高喊的嗓门,时刻能看出这是个低俗的地方。我开始犹豫,这样的地方不宜久留,正在犹豫间,远远地,我看到了一个称心的人正对着我坐在吧台前,她约有三十岁,发红如火,手里拿着一支燃着的烟,抬头看了我一眼,抽了口烟并对我笑了一下,我走向她,被这红色短发吸引,标致的人儿,不用浓妆修饰。她对我笑了一下,我又被她那对浅笑起来的酒窝迷住。我愿意让她依偎在我的肩旁,也愿意搂搂她,抱着她睡一晚好觉,谁都不愿意独自度过那漫长的一夜,不是吗?

“是要过夜吗?”她先开了口。

“我……是……是的。”突然有那么点不好意思,毕竟是件见不得人的事,一下子就成了偷偷摸摸。

定好价钱后,我付了钱,跟着她走出浪漫樱花,她瘦瘦的,矮矮的,上身穿着一件藏青色短款风衣,下身配着黑色宽腿裤,脚上踩着黑色高跟鞋。跟在她后面总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不是香水味,而是她身体的味道。

她和她们不一样。

我随她走进一个城中村,拐弯,走进一个狭窄的通道,路口是一个垃圾存放点,飘过一阵阵腐烂的味道,我捂住鼻子。生怕这气味渗透进我的肺,留下烙印,挥之不去。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和我说一句话,继续向前走。右转,又是一条小道,这次,里边有了大门,经过两个大门后,她带我走进第三个大门,门是黑色的,两扇,开着。进门看到一个小院,小院黑乎乎的,周围被四层小楼包裹着,下面两层是原先建的,上面两层是后加上去的,我就像掉进井里,抬头一层一层向上看着。她带我走上外面的楼梯,在楼梯旁看到一个妇人正在洗菜,她们没有说话,妇人也没有看我。在第二层房子里边,我找到继续向上的楼梯,又暗又逼仄,弯弯曲曲,如蟒蛇向上蠕动。鼻子周围随时飘过公用厕所发出的屎尿味,心想,我怎么会跟她来到这种地方,我开始犹豫,但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她一直把我带到楼顶,原来楼顶上还有三间房间,她开了第二扇门。我跟她走进去。

房间不大,十多平,床很平,床单也很干净,很快,我就会在这上面搂上我那可爱的人。

窗帘一直拉着,我坐在床上,漫无目的的幻想着。这时,她已经开始背对着我脱衣服,她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看见她赤条条的背对着站在我面前。

她回头对我说:“怎么还不脱,你花钱不就为了这事吗?”

我愣了一下,慌慌张张脱下衣服,在那张床上搂住了她,她温顺极了,我想,原来她也是这样。

做完那件事后,她起身披了件衣服,依然背对着我,然后开了灯,她拉开窗帘,站在窗前点燃一支烟。外面已经完全黑透,霓虹灯渲染出城市的另一种繁华,夜终究不甘寂寞。她一直望向远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她的目光是那样的焦急。我顺着她目光的方向也向外看去,我只看到一家医院醒目的“十”字形标志。

做这种事的女人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我很愿意听听她的故事,似乎要寻找到她清白时的样子,尽管我知道我会听到很多谎言,但谁能保证,谎言中不会诞生一个感人而真实的故事呢?

我说:“说说吧,你怎么做了这一行呢?”我往上拽拽被子,闻闻上面的味道,懒懒的说出这句话。

她掐灭烟头,说:“你们男人都这么好奇吗?总想知道良家妇女是怎样被男人拉下水的。还用说吗,这行来钱快。”依然背对着我。

“那刚开始做也是这样想吗?”

“我没什么文化,免强读了中专,学了旅游,十八岁那年我出去带团,被一个富二代看上,他很有钱,他的爸爸是煤老板,晚上,他把我骗到房间,把我睡了,那是我的第一次,血染红床单,他满足的笑了,事后,给了我很多钱,这比做导游挣钱多的多,就这样,我入行了。”她说的很顺畅,没有一丝停顿。

“富二代就这样消失了吗?”我依旧赖在被子里不愿动弹。

“他爸爸发现了我们的事,那是绝不允许的。”依旧望着窗外背对着我。

这一定是谎言,我在一本书上读过,富人是不会亲自采花的,他们更愿意接过扎好的花束。

“你在说谎,跟本没有什么富二代吧。”

“你的问题真多,换个男人,他就信了。”她转过头,对我笑了,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被迷住,除了那对浅笑的酒窝,还有那如火的短发。

“那么,你该说出实情。”

她又重新点燃一支烟,这事与她而言,却也难以启齿。依然看着窗外:“确实没有富二代,作为一个小导游,面对最多的不是游客,而是开旅游车的司机。十八岁的年纪,我碰上了他,他长的很好看,举止大方,待人很有礼貌,我被迷住,相信这就是一见钟情,后来,他跟我说,他看到我也是这样的感觉,于是,我恋爱了。”她抽一口烟,冷笑一声。

“当时还是太年轻,那么容易相信一个男人,他原本就不老实,靠着装出来的假象已经有好几个情人。我恨他,恨这个衣冠禽兽的男人。我要报复,每次和我合作的司机我都睡了,没什么,我母亲曾经就把别的男人带回家,对这件事一点不陌生,也没有感到丝毫的羞耻,不过是具肉体罢了。原来男人都一样,总爱尝口嫩的鲜的,有家的没家的都被我引到床上,不就是脱光衣服嘛,他的钱就进了我的口袋。”

“后来呢。”

“我已经用身体挣钱,还辛苦的做什么导游呢?”

“算下来你应该很有钱了,不应该住在这个地方,你还是在说谎。”

“这么爱听女人的秘密,小心找不到老婆。”

“我是独身主义者,不想被谁牵拌,也不用为哪个女人负责,我只要自由。”

她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回过头定定的看着我,好像这句话戳中她某个穴位,在那一刻她不移不动,她的思想可能是凝固的也可能又回到了过去的某段时光里。

接下来的这段话让我至今难忘。

她笑了下,脸上浮现出我最爱的酒窝,说:“听了你的话,放在以前我会觉得你是自私的人,胆小的人,一辈子很苦,总要有个相扶相持的人,但现在,你是对的,也许遇到另一个人,你这辈子会更苦。”她转身拿起窗台上的小沙漏:“看到了吗,这是时光,当沙子全在上面时,你最幸福,里面藏着最迷人的时光,可那时光总会向下流空,再转回来不是开始,而是延续,这就是爱,一段接着一段。爱是有期限的,我不求她有多长久,只希望留给我更多翻转的机会,没有他,我会难过。”她的眼神透着哀伤,是那种面对死神的哀伤,我不再追问,这也许是她被男人拉下水前最清白时的故事,也许这又是谎言,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故事而已。

窗外起风了,雨点被刮到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那如火的红发低垂着,像是累了,像是睡着了。

我说:“让我搂着你睡吧,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进来,我醒了,只有我一个人醒了,她呢?不重要了,本就是路人,我穿好衣服,临走看了眼这房间,窗台上的沙漏,多有趣,尽藏着迷人的时光,它应该摆在我的房间。

通过弯弯曲曲的楼梯,我走到院子中间,我伸直脖子用力向上望去,看不到那间房的影子,真是够隐秘。

我暗自说:真不该来这样的地方,白天它总是那么脏。


故事没有结束。

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可总有红色短发在我眼前闪过,我笑自己是个白痴,会迷上一个满嘴谎言的女人,又低级又乏味。换个念头,眼前又成了那对浅笑的酒窝,她一定是个妖,让我着了魔。

终于熬到下班,我决定再去找她一次,就一次。

我去了浪漫樱花KTV,老板娘说她走了,不干了。那她一定在住的地方,我暗自说着,并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我上了楼,去了那间昨晚睡过的房间,门是锁着的,我向里望望,里边也是空的。

她搬走了,怎么这么急。

我也急了,我只是还想见她,红色的短发,浅笑的酒窝。

我匆匆下了楼,楼梯处有个妇人正在洗菜,是昨天见过的那位五十多岁的妇人。

“大姐,楼上住的红色短发女人搬走了吗?”

妇人放下手中的菜,缓缓的抬起头看着我说:“不是搬走,是走了,离开了,也许再不来这城市了。”

“为什么?”

“该了的事都了了,她想留的终究没留住,她尽力了,老天爷不愿看到她这么挣扎的过下去了。”那妇人几乎要掉下眼泪:“她真是个好姑娘。”

“是的,她很好,可您的话把我说糊涂了。”

本就是好奇,可现在却是莫名的关心,我想知道她的一切。

妇人把关于她的事都告诉我了,听罢,我觉得的我才是那个痴傻的人,女人的强大,是男人猜不透的,也是比不了的,不在你的好奇里,也不在你的想象里,她本就客观存在,存在于现实里。

她是结了婚的,她爱她的丈夫,不幸的是,她的丈夫查出胃癌,房子卖了,车子卖了,只能找最便宜的地方居住,丈夫始终住在医院里,就在她隔着玻璃望去的那家医院,丈夫怕她累着,总说:我没事,晚上回去吧,你累坏了,我很心疼。他哪里知道,住院的钱还是不够,还能有什么办法,她只是个女人,一个要强的女人。她把头发染成红色,外人看起来,确实是不正经女人,而她却对丈夫说:“这是旺盛的生命力,是希望,一定要好好活。”她总是对他笑,带着酒窝的笑,那苦,她咽了

邻居从没嫌弃过她,总说我们这里有钱,你拿去用吧,可她从没接受。那妇人对我说:“每次看到她带着男人回来,她都会流泪,这世上再没这样的姑娘,她受苦了。”今天上午,她的丈夫走了,永远离开了她,她在医院是怎么过的?我不清楚,也想不出来,也许,这是两个人的解脱。

原来昨天晚上她已经说出了真实的自己,答案就藏在小小的沙漏里――每一段时光都是延续,爱是有期限的。两个人很苦,而现在她只有一个人,会不会更苦?

她走了,再没回头

她发红如血,发红如火,如夏天般炽热;她笑起来脸上总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如时光般迷人;她不顾一切的爱着,矮矮的她如扬鞭从西域归来的刚烈女子。

你见过她吗?

发红如血,发红如火。

我,爱上她了。


听过他的讲述,我们沉默了,对爱人,我们有太多抱怨,谁都不愿有面对死亡的经历,若真有那么一天,爱人,总会义无反顾的去做要为你做的一切,不惜任何代价。

真的,我们无权妄自悱恻的评论任何一个女人,她的强大你看不到,本质的东西得用心去体会。


嘿,你有见过发红如血,发红如火的女子吗,短发,个子不高,笑起来脸上总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地区,哪座城市,哪个街角,只要见到她就请告诉我好吗?

我的朋友很想她。

我只希望那只沙漏里住着迷人的时光,翻转后,会延续。

那一晚,他喝醉了,像孩子一样哭了,他说:明明应该是个梦,怎么就发生了;明明发生了,为什么还住在梦了;明明遇见了,为什么又丢了。你为什么不来找你的沙漏,为了等你,我把它翻转了无数遍,为什么你还不来。

我以为他真的要单身一辈子,不用被男女感情的事所烦扰,可他错了,就一次,他爱上她了。

我呢,已经拥有了爱人,尽管她不完美,可她疼你,爱你,把你存在心里,这就够了,所有的抱怨只是强求完美,只顾用眼睛看,忘了最本质的东西眼睛看不到,得用心才能看到。

她没有红如血的短发,也没有浅笑的酒窝,但是,她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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