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姑姑家寄宿的日子平淡如水,唯一值得提的是姑姑家隔壁那所小学的老师和同学们。
在那里,我这个外来户受到了空前的礼遇。
记得那会儿我们上的是复式班。因为学校的校舍和学生数量有限,所以就把一年级和三年级合为一个班,再把二年级和四年级合为一个班。全校四个年级两个教室,两个老师。
每天上课的时候,老师走进教室,要么先安排一年级做作业,给三年级讲课;要么先安排三年级做作业,给一年级上课。
刚去姑姑家时,我上一年级。老师布置的那些作业对我来说非常简单,我三下五除二就做完了,然后就傻傻地听他给三年级的学生讲课。
不过说真的,那三年级的课对于我这个一年级学生来说也没啥,大概是那时候教材内容浅一些吧,我完全能听得懂。一学期下来,一年级的课我学会了,三年级的知识我也学了个大概,有时我还能给三年级的哥哥姐姐说题呢。期末考试,我的成绩在全校都遥遥领先(全校总共不到40人)。老师对我自然刮目相看。
老师对我刮目相看的原因,我认为还有一个:那就是姑姑的孩子------我的小表哥,也跟我在一个学校。但是他不好好学习,还比较调皮。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老师喜欢我那是肯定的了。
在姑姑家的时候,我总是不好意思给姑姑要钱买文具,所以连支像样的笔都没有。每次上课完,老师布置了作业,其他同学都动笔写了,只有我还在桌兜里乱翻,老师一看自然明白是什么原因,他会把他中山装里的笔掏出来借给我。拿到老师的笔我自然非常感激,赶紧作业写完,赶下课再还给老师。
有时候老师没有借笔给我,我就只好等下课后其他同学把作业写完了,再借他们的笔来写。因为一直没有笔用,所以我养成了速记的习惯。到现在为止,一直不爱记笔记,大概都是那会上课没有笔的后遗症吧?
那时候我们每天都有写字课,周内单日写大字,双日写小字。这是我最痛苦的课程,因为我墨盒里的墨永远是干的,连毛笔都泡不开。对了,经常性的,我也没有毛笔。于是,每节写字课我都坐冷板凳,等其他同学写完了,再借他们的笔墨来写。就这样,我还特别慢,因为我们写大字是要在格子空隙里带小字的,带小字儿一般是抄课文。我一直觉得老师会看,所以我绝对不允许丢一个字或者错一个标点。由此也养成了我做事细致的习惯。
张爱玲说: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一定会原谅现在的我。每一个现在的自己,其实都是过去自己的拼凑,你曾经的好,你曾经的坏,你曾经哭过,你曾经笑过,其实一直都在,并生生不息。
年少的习惯,都一一折射在了我今天的人生中。
……
那时候学校里有勤工俭学,每学期的任务还挺重的。我因为人小,力气小,好像从来没有完成过。但老师也从来没有让我补过钱。他会把那些同学超额完成的任务,顶替给我。现在想想,真是特别感谢那两位老师。
记得老师领着全校学生去沟里挖药材,完成勤工俭学的任务。我们每人挎着一个篮子或拿个袋子,站着队伍向沟里走去,山路特别难走。我一不小心就摔倒了,有年龄大点的孩子就帮我拿着篮子,可我还是连自己都走不稳。老师无奈,就一直走在我旁边,保护着我。
到了沟里,老师叮咛几句,就放开让我们自己挖了。我就在那儿挖呀挖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连篮子底都没有盖住。因为我觉得药材是给人吃的东西,所以一点土一点柴草都不能有。老师巡转的时候,发现我的药材特别少。他就顺便在那儿掐了几朵扔在我篮子里,就这几朵,都比我刚才费尽心思挖的多。但是我还是觉得他挖的不干净,等老师走后,我又把篮子里的重新倒出来,一一去根去黄叶挑选,直到满意为止。
老师第二遍过来的时候,看着我的篮子直摇头。大概也知道我是“朽木不可雕也”,于是不再管我,任凭我在那个篮子里面“绣花”。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没歇、没停,自己觉得挖得很卖力。但是在回去的时候,看到人家有些同学都装满了一蛇皮袋, 有些同学的篮子满的都插不进去手,再看看自己的------篮子底倒是盖住了,还是感觉非常惭愧。
回到学校,老师开始过秤,有些同学的药材能称七八斤,而我的------五两,一干同学哈哈大笑,我脸红的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她年龄小,力气小。”老师替我打着圆场,但我看到了他眼里没忍住的笑意。“唉,真是太丢人了。”我非常自责。
除了在学校里受到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以外,姑姑家村里和我年龄相仿的几个小伙伴,也在生活上给了我莫大的支持。
有个叫大妮的小姑娘,每次总会从她家里拿东西给我吃。那时候虽然已经能吃饱肚子了,但食物依然是极其珍贵的东西。仍然记得她总是把红薯呀,玉米棒呀,土豆呀……偷偷地装在书包里,等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给我,还一边催促我赶紧吃,不要让人发现。
除了大妮,还有个叫小霞的姑娘对我也非常照顾。小霞家里有个小卖部,于是她会接济我一些用过的还可以再用的本子呀,橡皮呀,铅笔呀等等,这些对我来说都非常珍贵……
村里有个叫刚子的男孩,应该比我大了两岁。
那时候学校里喝的和用的水,都是学生轮流抬回来的。我因为身体特别瘦弱,力气小,没有同学愿意跟我合作,经常把我一个人晾在那儿,但值日总是要做的。弄的我非常苦恼。刚子是劳动委员,他主动要求和我合作。
我俩拿着扁担和桶,去涝池里抬洒教室的水。刚子把水打好,提到平地上,让我把扁担拿过去跟他抬。我在前,他在后。上坡的时候,我老感觉桶往下溜。他倒结实,一声不吭。只是我一不小心,一个趔趄,倒了……水洒了他一身,桶也滚了……他气喘吁吁地再次打好一桶水,到了半坡,又是如此……
也忘了最终是如何把水抬上去的。留在记忆里的,一直是那个狼狈的场景。
当时我大概是六七岁,刚子也就八九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那份宽容,那种顽强,那份担当,至今让我感动不已。
年少不懂真情,读懂已是中年。此生,又有多少纯真的情谊被我遗落在红尘里?
也许今生还要走不同的路,也许彼此还会收获不同的人生,但寄居的这段时光,有如一朵美丽的浪花,会永远封存在我记忆的长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