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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一个夏天遇到他的

那天我作为转校生第一次来到学校，却被几个不良少年打扮的人堵在路口，他们让我交出钱来，我护着书包瞪着其中领头的人，眼看着他举起拳头，意想到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只见我眼前挡着一个身影，他向后踉跄一步，比我矮一个头的个子，却还是张开双手站得笔直。接着他的手开始比划着什么，因为我母亲是手语老师，我看得懂，他在说“你们不能这样做” 可领头的男生却哼地一声，“臭哑巴，别以为你父亲是…我就怕你”，哑巴被重重推了一下，眼看着他向一旁倒去，这时来了几个老师打扮的人，于是他们便快速散去了。

我赶忙去扶他，他只是抬头对我笑，比划着说“我没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澈的双眸，像一滩池水一样，湛蓝、纯净，我的心好像被晃了一下，我赶忙移开眼睛。

滋，滋，滋…

铃声响起

高一（2）班的教室里，我们两个气喘吁吁地卡着点闯进教室。下一秒，老师走了进来，看到我，她忙招手让我上台。“这位是林听，我们班的新同学，来，你坐那”老师指着教室中间的空位置，而我的目光，却不经意看向了后面那个座位…

……

是他

滋，滋，滋

高中的课间总是忽略不计的，好不容易熬到大课间，我下楼去接水，转角处却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背对着我。他怎么了？我不禁向他走去，“同学请问需要什么帮…”看着他撩起的裤脚下密密麻麻的伤痕，我愣住了，汗珠沿着他的下颚流下，而他却像习惯了似的一手碘酒一手棉签小心地擦拭着伤口 “抱歉”我生硬地转过头。看见我，他把裤脚拉了下去扶着墙站起身来，好像若无其事似的。“那个…好像快上课了，我们回教室吧”我试图转移话题，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明明刚下课才对。他看着我不解地歪了歪头，我赶紧找补“对了，今天早上你帮了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听后终于有了点反应，他让我伸出手来，然后慢慢地在我手心一笔一画地写着自己的名字，手指触到手掌，痒痒的，但我终于感知到了，他叫吴言。

滋，滋，滋…

这个学校真是奇怪，人人恃强凌弱，但好像一切都是被默许的。听说前一阵子有个新来的女实习老师，因为帮一个受欺负的学生出头，过几天就走了，后来谁都没再见过她。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了，我是年级第二，站在年级第一位置的是吴言。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我的母亲是老师，父亲是语言研究学家，可惜听上去这么好的一个家庭在我心里却压抑无比。小时候的我坐在书桌前，迷茫地抬头望了望母亲，可却获得了一个巴掌“别看我，我脸上有字啊？看题！”或是晚上睡不着闹着要起来再走两步，于是被父亲按到桌前“既然睡不着就把这些奥数题解了，再把单词背了再睡！”再后来我必须是第一名，否则就会被打，可当我好不容易考到第一时，却又因为不该错的两分被狠狠骂一顿，无论我做的多好，从来没人肯定过我，我就像一具傀儡，按部就班。

所以我唯一叛逆的一次还是偷偷摸摸的，拿了两罐啤酒，坐在西巷的阶梯上，一大口一大口喝着。夏天的晚风是暖的，带着燥热。我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抬起了手，手上的易拉罐却被一下子夺了过去。接着，身边的人随意地坐在了我旁边，仰头对着易拉罐将酒水一口气喝完，又将罐子扔在一边。“你干什么”我说道 ，吴言叹了口气拿出本子写着，表情有些激动“你在干什么”，他顿了一下又写道“你不用和我说，我知道你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从今天早上就看出来了，所以才尾随了你…”他闭上眼睛“我也知道你的…感受，我能猜到，不过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告诉我的”“那我说一切都是因为你呢”不知是不是酒精上来的缘故，我的情绪有些癫狂，我的嘴开始不受控制“是，像我这样的人，不考第一又怎么能，怎么能好好活着”“你知道只要我没考第一就会遭受什么样的事情吗？”我的血气翻滚着，也不知是不是被酒精冲昏了头脑，我一把扯下校服，背上的淤青展露了出来。吴言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好像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好看的眸子里充满了哀伤。是啊，我当时怎么就不明白呢，明明是我对父母的怨气，却因为不敢对父母发泄就尽数发泄在了看似没什么脾气的吴言身上，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明明是我自己没考到第一，却都怪在了他身上，我发泄着这些年对家庭的所有不满，毫无理智的，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吴言一开始只是静静听着，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神智不清的缘故，我感觉他的皮肤在渐渐发红，脸色好像也越来越差，他却始终默默的，一言不发。直到他倒在地上，我才猛然清醒。

后来才知道，他是酒精过敏的

滋，滋，滋…

自那次后我们的交集更少了，更多的是我单方面无颜面对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作业本中总是夹着错题的解析，从思路到步骤一应俱全，且详细。每次仿佛只要我不在一段时间，再次回来就会发现有新的便签。

我知道，有人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帮着我。

第二次月考，我如愿考了年级第一，这让我如释重负。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看到了吴言试卷上以最低级错误错的一道大题，我才得知我这第一是怎么来的。

这是我自那次后主动找他说话，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说，只是希望我的身上能少一些淤青，仅此而已。

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为了这么做都付出了些什么…

滋，滋，滋…

“我曾有一个很迷茫的灵魂，直到遇见了另外一个灵魂，它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说我要以自己的方式考赢他，于是我们便开始一起做功课了，再也不用以便利贴的方式。在这喧闹的浊世间，独独留我们两人一片安静。我和他并排挨着写着回家作业，恍然间一转头，看到他认真动笔的侧颜，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他的睫毛很密，眼睛依然清澈如水，以至于让我忘记移开眼睛，直到他看向我，四目相对，我匆忙撇开了头，却觉得后面如何写功课心都乱得很。

我们的家离得不远不近，可不知为何，吴言好像很抵触让我知道他的家似的，每次一出校门便和我分道扬镳了…

像他这样拥有一双清澈眸子的人，一定有个很好的家庭吧？

滋，滋，滋…

暮夏的一天，吴言表达说这么多年他还没有一个英文名，希望我能为他取一个，我思考片刻，在纸上写下了“Odysseus（奥德修斯）”

我告诉他，这个名字是古希腊神话中人物的名字，代表着勇敢、坚韧不拔，希望他亦能如此，希望这双漂亮的眼睛，在好久好久之后，亦能如当初那般清澈。“那你呢？”他好奇道，“我啊，”我轻笑道“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暮夏的火烧云很好看，可天气还是这般热，一分不减。走出校门，当要分头时吴言拉住了我，他比划了几个手势，然后一双映着火烧云的眸子看着我，可这次，我却没有看懂，还不等我反应，他塞给我一张纸条，然后转身离去。

“晚上x点，xx见”

滋，滋，滋…

鬼使神差地，我还是跑了出来，拐过路口，我看到了月光下熟悉的身影

那天他说了什么？他好像只对我比划了一句话

“整个城市睡着了，我们逃走吧”

你…可愿

我看着他拿着的包袱和从家里偷来的钱

原来，他是想带我走

可我却犹豫了

我说，我回去拿个东西就来

那是我第一次骗他，也是最后一次

他信了，临走前，他将手轻轻覆盖在我的眼睛上，我便看不见余下的动作了

可我却没再回来，我抛下了他，让他独自在黑夜中。

我回到了那个压抑的家。

滋，滋，滋…

第二天，学校传遍了年级第一被他父亲送到了“那种地方”的传言，随着这个传言，我又听到了其他的消息：原来吴言家里只有他和养父，而他的养父是一个酗酒的人，平时醉酒后便对他拳打脚踢，清醒时又是一个偏执的人，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为自己带来荣耀，于是当他没考到第一的日子里，便经历着我经历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他为何，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这是我第一次走到吴言的家门口，那是一间很小的出租屋，而我在门口的垃圾堆中找到了一本日记本，里面的篇幅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么一句话，他说我是他唯一的救赎，他说他爱我

可是我真的不明白吗，我早该明白的

因为我也爱他呀

……

滋，滋，滋…

这件事过后，我们家便又搬走了，直到五年后，我才再次回到这里。

在不见他的五年来，我每天都想着我有多爱他，可却逃避着和他有关的一切。

直到——

“相逢在街口，心跳比我先认出你”

又是一个夏天，只是和十年前不太相同罢了，路过街角，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加速起来，我抬头，对上了一双湛蓝的眼睛——那是一双无论看了多少次都令人惊叹的眸子。可它却不似当年般清澈了。那双干净到极致的眼睛现在只剩麻木，而眼睛的主人穿着与天气不符的长袖长裤，领子遮住下半张脸，只一眼，我便无法呼吸了。

他看上去很麻木，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我不敢相信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他好像认出了我，跌跌撞撞地向我走来

可我却跑开了，我用尽全力跑着，好像想把关于他的一切都置之脑后。

所以，我真的爱他吗？我不敢去想这个问题，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见到他，却一次又一次逃避 “我一定是爱他的”我总这么想着

“你到底爱的是他还是自己的过去”是啊，我一直想着那个名字直到再也没有心悸，我只是无法释怀过去罢了，是啊，我不爱他，我不配爱他

过了几天，坊间又传开了“有人在烂尾楼自杀”的传言，死者名叫吴言，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人

“他挺过了家暴，挺过了流言蜚语，甚至挺过了电击“疗法”，却被他的那么一个举动杀死了”

不！！！！！！

吴言，奥德修斯，你这个大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

“可明明是你先抛下他的，不是吗？”

是啊，是我，是我杀死了他，也是我，一个胆小鬼，从来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

我想，我想好自己的名字了，“Phoberos”,古希腊代表怯懦的人。

“他笑了，接着他近乎癫狂地笑出声来，笑得腰都弯了，接着他平静下来，一行清泪从他的左眼滑出，他向天台走着，一步，两步，像一具行尸走肉，接着，他跌下了烂尾楼”

此后世上再无这么一个叫吴言的人，也再也没有一个人对林听这么好了

吴言，当真是无言啊……

滋…滋…滋……

床上的人闭上眼，一行清泪流下

最后一段记忆播放结束，从今天后，这些关于“他”的记忆就要被抹除

林听的头上插着各种电线，失忆手术即将开始

-“你们，不能这样做”来到学校的第一天，一个矮他一头的人挡在他身前

记忆消除进度，10%/100%

-“他让我伸出手来，然后慢慢地在我手心一笔一画地写着自己的名字，手指触到手掌，痒痒的，但我终于感知到了，他叫吴言。”

记忆消除进度，20%/100%

-手上的易拉罐被一下子夺了过去。接着，身边的人随意地坐在了我旁边，对着易拉罐将酒水喝完，又将罐子扔在一边。“你不用和我说，我知道你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从今天早上就看出来了，我也知道你的…感受，我能猜到，不过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告诉我的”

记忆消除进度，30%/100%

-作业本里的便签条，他说，只是希望我的身上能少一些淤青，仅此而已。

记忆消除进度，40%/100%

-恍然间一转头，看到他认真动笔的侧颜，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他的睫毛很密，眼睛依然清澈如水，以至于让我忘记移开眼睛，直到他看向我，四目相对，我匆忙撇开了头，却觉得后面如何写功课心都乱得很。

记忆消除进度，50%/100%

-暮夏的一天，吴言表达说希望我能为他取一个英文名，我思考片刻，在纸上写下了“Odysseus（奥德修斯）”我告诉他，这个名字是古希腊神话中人物的名字，代表着勇敢、坚韧不拔，希望他亦能如此。

记忆消除进度，60%/100%

-“整个城市睡着了，我们逃走吧，你…可愿”

我看着他拿着的包袱和从家里偷来的钱

原来，他是想带我走…

记忆消除进度，70%/100%

-我在门口的垃圾堆中找到了一本日记本，里面的篇幅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么一句话，他说他爱我

记忆消除进度，80%/100%

-又是一个夏天，路过街角，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加速起来，我抬头，对上了一双湛蓝的眼睛…

记忆消除进度，90%/100%

-吴言，我爱你，我爱你呀！

记忆消除进度，100%/100%

滴———

头部一阵剧痛

剧痛过后，世上将无人记得他，那个无言的少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