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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人院征文,不能用任何修辞,回归叙事本质。
爷爷走了。那天是正月初三,天很冷,下雪了。就在之前的国庆假期,我才去看了他。
“你回来了,不去那院儿看看?”姐姐一脸憔悴地问我,语气里,有些许责备。那院儿住的是爷爷。
“嗯?去。”我答到。
同时,我意识到,自己忽略他很久了。他已经快九十岁了。印象中,我这个爷爷对我总是很疏离。只有每隔一个月的初一,他会准时到我家吃饭,月底三十,准时去叔叔家,从不会误差一天。这两个月他没有来回在我们两家倒腾,只在叔叔家——那是他一直跟着过的小儿子。他也实在没力气倒腾了,他老了,走不动了,前段时间又摔了一跤,卧病在床。
听姐姐那语气,爷爷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当晚,我和妈妈前往叔叔那院儿。
刚进院儿,婶子一脸堆笑地出来迎接,叫着“嫂子”,妈妈随口答应了一声。婶子又很热情地夸我有出息,我妈有福。
我有些懒懒的,提不起兴趣来应付她的话。婶子是那种极没有主见,又爱往人堆钻的人。说的话总不合时宜。
进到里屋。即使有心理准备,我还是一阵震颤。爷爷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境地!躺在那儿,面容枯瘦,两眼混浊,嘴巴微微张开,露出牙齿和部分牙龈。那牙齿看上去又大又长,有点像骷髅头上的。他连翻身都不行了。抬起手来也很吃力。
我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是愣愣地坐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一会儿,爷爷像是有什么话说,妈妈凑过去听了听,然后拿了个专门用来接尿的小壶,帮助他完成小便。已经是垂危的病人了,没有谁会再想什么翁媳忌讳了。
婶子进来了,开始絮絮叨叨说着:“要不是你,我们家兰儿才不会变傻!你一生气就打她……”
兰儿是我那个几次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有间歇性精神病的妹妹。叔叔婶子管不住她,她稍一生气,就连父母一块儿打。记得婶子之前说过,她还拿铁锹把儿追着他们两口子打。
前段时间,兰儿被本家远房里,一个爷爷辈的人强奸了,那人跟我爷爷年纪差不多。噢,对了,还有一个年纪比我大些,已婚的,论辈分要叫兰儿“姑姑”的人,他趁自己媳妇回娘家,把兰儿骗到了家里……
兰儿到现在还不满十七岁。我妈带她去医院的时候,她还争辩:“那是个小生命……”
“你还要人养活,谁来养小的?再说,这都连着血脉,生不生得下来还是一个问题。就是生下来了,他算是哪辈儿的……”
正想着,我耳边传来了,越来越大的哭声,接着,又有人呵斥了一声:“中了,这是弄啥嘞!”
我猛地一惊,又一个婶子过来了,她在训我这亲婶子,让婶子出去了。我有些无奈,我是来看爷爷,不是听婶子给兰儿诉苦的。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和妈妈没有在那儿待很长时间。
回家的路上,我又问起兰儿的事。妈妈说,那个妞从小就有些精神不正常。你爷爷那脾气,也确实不好,时常教训几句。再说,你看你婶子家那几个孩子,都是有娘生,没娘管的。她难领好孩子。你爷爷这些年也好多了。我刚嫁过来,你大姑还专门嘱咐我,你爷爷脾气不好,让我多担待。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没有什么可挑我的。
我也已经好久不见我的大姑了。她嫁到了城里,是爷爷几个孩子中,最早进城的。小时候,她过年回娘家时,就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她总是笑眯眯地给我们小孩子分带来的糖果,威化饼,在农村是见不到的。
近年来,大姑的境况也不好了,开始有了老年痴呆的症状。她的大儿子参加了贩毒集团,入过监狱,出来后,又四处流窜,突然有一天,有人带回消息,死在了外面。
二儿子,离婚后,和我二姑家的女儿搞在了一起,他们结婚时,没有通知亲友。二姑之后也和自己的姐姐断了联系。
现在大姑身边只有当年抱养的小儿子,还有姑父。大姑家里已不再整洁,但还是一样地要强,爱面子。去年过年时,她硬塞给我小外甥的100块压岁钱,姐姐趁她不注意又塞回给了姑父。姑父目送我们走时,手里捏着钱,讪讪地笑。
......
爷爷在叔叔家里已经两个月,正月初 一,我妈又去看爷爷。她提出把爷爷接到我家里,叔叔婶子推脱了一下,就默许了。爷爷就这样被几个人,拿床单兜着放上了架子车,盖上一床旧被,晃晃荡荡地送到我家里了。
爷爷在我家,吃喝拉撒全靠妈妈收拾。初三下午一点左右,村上一位老人拄着拐棍儿,拿了一袋绵软的鸡蛋糕来看他。两位老人握着手,交谈的声音低沉沙哑,老泪横流。爷爷伸出两根手指,强撑着摇了摇头,嘴巴一张一合,老人凑近他的耳朵听了听,又擦了擦自己的泪。长叹一声。我从爷爷那屋退到旁边的屋子,强忍住哭声,簌簌落泪。
老人走后,不久妈妈就回来了,她进去看爷爷,很快就出来了,说,你爷爷咽气了!
我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冥冥中的安排,竟让多年不曾与爷爷有过亲近的我,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一瞬间,这个老人的事一一涌上心头,我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丧讯很快传播了出去,已有附近的邻居前来哭一场了。叔叔来的时候,见到妈妈“嘿嘿”一笑“你这把他接来,可真不赖。”我只觉得那张脸上面目越发狰狞了。
妈妈忙着招呼前来哭丧的人们,并没有理会叔叔。她跟本家几个大伯说“老掌柜愿意在我们家走,后事就在我这里办!”
我至今还记得妈妈在晚上与我谈起爷爷时说的那些事。爷爷最后比划的那两个手指,是说让他寒心的老二家。在爷爷病重在床时,叔叔曾狞笑着对他说:“要不是现在不兴活埋人,我早把你拉到大楼沟了!”大楼沟是我们村上的一片沟里。印象中,那里还有个破败的窑厂,散发着浓重的屎尿味儿......
姐姐来了,最后送别爷爷的时候,她走在第一位,哭倒在了“水床”边,我在后面拉都拉不起来;妈妈抹着泪,招呼着送行的人们;二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几个子女搀着她,怕她哭晕过去了;儿辈孙辈重孙辈的老老少少们,静静地绕着他走,有老人一直提醒着,最后看亡人的时候不兴哭,要让他清清静静地走;叔叔婶子混在长长队伍里,不知道脸上有没有悲伤。
大姑父来了,替大姑送爷爷一程,大姑受到刺激会晕过去,她的境况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了。
我的行文中没有提自己的父亲,并不是我忘了,而是,他早在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先走一步,等着爷爷了。他走的时候,也下雪了,那年总共下了七场大雪。
注释:
“水床”:停尸床,我们这里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