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有个王大爷,六十好几,该是享福的年纪。
他黝黑,精瘦。听口音是本地人,但却是前不久才回到村镇里住下的。村里人和他、他和村里人,都不算熟络。
有时候午饭点,捧着饭盆闲来无事的村人会晃荡到王大爷家门口,和他聊两句。王大爷也回话儿,就是只字不提自己,只一遍遍地说自己的儿女多么有出息。时间长了也没人愿意再听了,王大爷就自己一人儿坐在朝南房间里的木板床上,透过满是灰尘的纱窗和玻璃,愣愣地望着天。
村镇上正赶上拆迁,每天都有几栋老房子又添上红圈红字,原本的老乡都回来露个面儿,忙东忙西,然后就再也不会回来。在此地住着的民工整日打着电话在场上踱步,找寻下一个住处。
王大爷的房子在最西面的村的最西面的地儿,还没人来敲过门。
现在镇上住的老人都没几个了,不是走了就是去城里了,从前和王大爷一起抽着烟斗地主的那几个都不在了。
这天隔壁村的老邻居回来,给王大爷带了半盆馄饨。其实老邻居根本没想到王大爷在这儿,所以这盆馄饨是他端在手里的午饭。
“老王,你咋在这?不在城里?”
“哎…这不是住不惯嘛……城里房子太漂亮,我脏,舍不得。”王大爷只嘿嘿地笑,捻个馄饨塞进嘴里。
“诶我倒还好,我儿子接我去和他们一起住叻。媳妇是个懂事的姑娘。我这趟回来也是收拾收拾东西,以后不回来了。你儿子叻?”
“啊…啊……他们挺好、挺好。孙子要考大学了。”
馄饨吃完了。老邻居打个招呼,和王大爷告别。
王大爷原先是村里最出息的老辈——他的两个孩子都出了村儿,女儿甚至还出了国。这全靠王大爷的打拼,钱一点点攒起来,全给儿女读书用。
儿子也孝顺,前些年在城里特意给父母买了套房子,地段不差,楼底下是地铁,还有个公园。当时候王大爷成了全村最得意的人呐,收拾东西搬走的时候都带分傲气。
房子挺大的、挺空的,一年到头没有访客,也没几个电话。可一年之后老伴儿走了,城里偌大的房子就剩下王大爷一个人。
再过几月,王大爷再也吃不出城里米饭的好,说什么也要回乡下住去。儿子劝不住,于是给乡下的家装上电话、电视,再给王大爷配上手机,告诉他有事多联系,然后坐进车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了乡下的王大爷从未如此舒坦,头一件事就是搬了躺椅在外头晒晒。可晒着晒着,他发现从前的老邻居都不见了。好嘛,还是他一个人啊。
于是王大爷开始捡起旧货来,也算是个事。有人找他说话他就说,没人找他他就守着电话机吃一碗泡饭。
王大爷老心想着,等老乡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再和他们聊聊我儿子那辆新车多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