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的意思是,丧失为人的资格。
一个人要多可恶,多可悲,才会丧失为人的资格?大庭叶藏,他缺失了来自家庭的关怀,生性敏感,神经脆弱。他如同小丑一般,扮着丑角引人捧腹大笑。他如此怯懦,不敢面对冷酷甚至残忍的事实。他如此胆怯,曾怕他人识破自己的伪装,失去唯一的价值。他得不到恋人,厌恶所拥有的一切。他恐惧这世上的所有,却又不得不妥协。终其一生,他洞察了太多幸福与不幸,美好与不美好,可他却无法拥有,命运给他的,只有无尽悲哀罢了。
《人间失格》不仅是叶藏的自白,大宰治的自白,亦是千千万万个不被理解的,拥有“可耻一生”的“怪人”的自白。
他说道:“因为我更像一个丑陋的怪物,虽然很想普普通通的活得像个人,但社会却一直将我当作怪物。”这世界最恐怖的情形,也不过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不予“人”的尊严,时间一长,“人”也会成为“怪物”。流言的力量是可怠的虚无。叶藏的不幸,源自于这个世界,也源自于他被中伤的内心。他称自己是个可笑的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被幸福所伤。”
这世间,已经不值得相信了。你会恐惧那些美好,怕他们背后深藏着无尽的痛苦。他唯一的朋友掘木正雄视他为“怪物”,他心中的支柱崩坏,绝望又无奈的写下“原来在掘木心中,并没有把我当作真正的人来看待,而只是把我视为一个自杀未遂的、不知廉耻的愚蠢怪物,即所谓 ‘活着的僵尸’。它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快乐而在最大限度的利用我罢了。”朋友于他来说,已是一场玩笑。真心被辜负,被毁灭。世上所谓“朋友”的真面目,不过是“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践。”很难去评价这句话的对错。挚友知己也许会是你的救赎,也许会是身上最深的伤口。而他深爱的人“良子”被践踏,成为压死他的稻草。待他再次被救醒时,灵魂已被这世间残害得伤痕累累。他是精神病院中的“狂人”,这世间的“怪物”。于是,带着懦弱与骄傲,叶藏投水自尽,结束了这“充满了可耻的一生。”
他曾逃避,“日日重复同样的事,遵循着与昨日相同的惯例,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为了避开悲痛,他甘愿牺牲所有的欣喜与快乐。这般生活,也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他亦知晓“我的不幸,恰恰在于我缺乏拒绝的能力。我害怕一旦拒绝别人,便会在彼此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就如同美国讽刺动画《马男波杰克》中所说:“我没法拒绝别人,因为我想要所有人都喜欢我。”因为恐惧,因为示好,所以无人心痛他的苦累,反而将他逼入绝境,这穷尽是叶藏的不幸,还是这社会的不幸?
他说“我一直对人类畏葸不已,并因这种畏葸而战栗,对作为人类一员的自我的言行也没有自信,因此只好将独自一人的懊恼深藏在胸中的小盒子里,将精神上的忧郁和过敏密闭起来,伪装成天真无邪的乐天外表,使自己一步一步地彻底变成了一个滑稽逗笑的畸形人。”我们也曾因笑容掩过泪水,掩过不甘。我们也曾逞强,逼着自己越过重重的障碍与挑战,在这一切的作为中,我们也曾那么渴望被理解,被安慰,被关心。也许是我们得到了,而叶藏没有。才一步步沦落为一个“畸形人”。那么,错的是他,还是那些嘲笑他的身边的人呢?
在叶藏心中,或许他是“恶”,但却没有“罪”。因为“善恶的观念是人定的,‘恶’是人随意创造的道德词语。”既然没有“罪”,又何必受这般对待呢?
他一次次扣问上苍,替良子,也替自己。
“难道信赖他人也是罪吗?”
“难道纯真无暇的信赖之心真的是万恶之源吗?”
“难道不反抗也是一种罪过吗?”
他是如此懦弱,他是如此骄傲。因为懦弱,所以逃避生命。以不抵抗,在最黑暗的沉沦中生出骄傲。因为骄傲,所以不选择生,所以拒斥粗鄙的乐观主义。死亡于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唯有死,才能换来灵魂的生存。
《人间失格》中叶藏的一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代入感。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叶藏,它像一把利刃,破开了你的灵魂。让你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的恐惧。我不要死,也不要如此屈辱的苟且偷生。这是属于每一个人的病症,可解药,只有你自己知道。若能直面恐惧,视野将开阔不少。若能敞开心扉,内心将轻松不少。叶藏的一生,无异于一声警钟,久久回荡不散,也许正因如此,《人间失格》才能成为一本阅后难忘的佳作吧。
结尾旁人说道“我们所认识的阿叶,又诚实又乖巧,要是不喝酒的话,不,即使是喝酒……也是一个神一样的好孩子。”我才猛然忆起,叶藏也曾是一个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孩子。他引人捧腹的表演,初衷也只是为了能博得父亲更多的关注。他也学业优异,聪明机灵。
可他却被世人当做“狂人”;
可他却投河自尽;
可他却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注释: 1.《人间失格》发表于1948年,是大宰治的半自传体小说。为大宰治绝笔收峰之作,同年作者投水自尽。
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