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
听到“回家”这个词,他心中便觉得无限冗长,其实说起来也只是在黄昏时分拎了沉沉的包,再乘一班公车回去,一个小时的车程,说起远来实则不算什么距离。沙发,单人床,暖色灯,实木地板。无风无雨,无饥无寒。
但那里不是家——
那里从来都不是家。至于家,对他来说,却是个遥远的词汇了。每每念及,就不禁漫上一股深深的凉意,从脊背窜到后颈,又爬上眉梢,沉沉的,跌进眼里,好似饱餐了冷雨的阴云。终于还是几呼几吸,又或是十几回吞咽,然后转晴。
望向远方的云,飘摇而过。碧空晴日,却不见雁影——
人总是比雁更思乡的,不只是秋季,尤其是秋季。仲夏夜总是将雨不雨的样子,西北,四季的风都是向东南吹的,总是吹得很远,很远。风一起,游子就盼起了归期。
别离时尚未入了春,天仍旧隐隐的发寒。送别时,父亲套着那件藏蓝色的大衣,站在月台边同他说着保重的话。火车一声长鸣,不近人情的拖他上了车里去,雪就纷纷扬扬的落下。送行的人开始挥手,接着的是另一声鸣笛,音调压得很低沉——火车冷冰冰得开走了。似是向东又像是向南。总之,是向远方。一眨眼就钻进了雪霁之中,辨不得踪影。雪落在送行的人肩上,发上,心上。大概是半晌,又或是一瞬,雪恣意的填埋了风景。便看不到那人了。或许他还在挥手,又或许没有。此一别,是千里之外。
明天,少年就尝起了思念的愁。
听到“回家”这个词,他的鼻头就酸酸的。他开始介意家和房子的区别,他开始咽下或生或糊的饭菜,他开始焦虑,时不时摸摸兜里的钥匙。一个人去超市,思索再三放下了手中的可乐和零食。他的书架上多了本无用的菜谱,时至今日也不曾翻过几遍。他开始关注柴米油盐酱醋茶,他开始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当他开始一个人生活,他就咽下了所有的情愿和不情愿,所有的委屈和孤独,无人可说,无人可诉。当他开始一个人生活,当他学会独立,当他习惯了孤独,当他开始小心翼翼的收起照片,当他开始发呆,当他开始做梦,当他开始流泪——他就明白了什么是想家。
听到“回家”这个词,他心中有无限冗长的情感。千里之外的思念是淡淡的乡愁。思念的风从霜天吹落,坠在地上,凝成霜,聚成雪,总是冰冷的愁。转眼间,半年过去——
是归期了。
他匆匆背了包裹,携着还存有温度的车票,奔上火车,奔向远方,回家。归心似箭,连梦都来不及做,连思念都来不及躲。
他回家了,回到久违的家,迎上父母,说着思念的话,他贪婪的吮吸着每一缕熟悉味道。这温暖的,柔软的,甜美的,安逸的,温馨的,熟悉的家。浓浓的归属感冲散了离别的相思,此处是家,此处是家。那一小时车程永远不能触及的思念,在千里之外,在山水之间,在这里,终于收之桑榆。
他放下行李,转过身…………
他拿起行李,转过身。
半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又是场别离。傍晚的风闻起来是不舍的味道,只挂着一丝甜蜜,剩下的,都苦涩难当。离别,总是过分的不近人情。
天黑的时候,雨水就匆匆地落下,敲在车窗上,都是沉闷的拍子。
他站在月台上,背着鼓了一圈的旅行包,同父亲说着保重的话。泪水就挂在眼角,随时都会掉下。他好容易劝住了自己,莫要让父亲看了难过。笑着点头,然后道别。送行的人就挥起了手。一声长鸣,他钻进了火车,站在窗前深深地望着,仿佛要把那越来越小,至终消失在雨雾中的身影画在眼中。连带他那粗糙的胡子,花白的短发,甚至他挥手的姿态,深深的笑,都分毫不差的刻在眼里,心里,梦里。
归期何时。他问。
他又开始了等待,开始了期盼。
听到“回家”这个词,他总是会漫上一股别样的思念。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些梦中的影子。
于是,每当他回头,他总会向远方深深地望了又望,望了又望。
抬头,低头,做梦。说冷,说暖,想家。
归期是如何的遥远,思念又那么那么冗长。
思念是种恶疾。
发作时,喝水都会想家。
秋风起或是不起,思念的人在这里。
夏花落还是不落,想家的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