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子,落雨了,还是进船舱里吧!”看着那个立在船头不曾言语的白衣公子,老舵工很是无奈。
然而白衣公子只是轻轻摆了下手,示意不碍事。
“公……”老舵工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看到那如雾般雨丝,在贴近白衣公子寸许处时,自动向两旁飘落,便不再说下去。只是无言的撑着乌篷船,将头上那顶斗笠向下拉了拉,佝偻的身躯显的有些萧瑟。
“第几日了?”就在老舵工默默不语时,一个清清凉凉的声音响起,似自问又似在问老舵工。
“嗯?哦,回公子,第三日了。”闻言,老舵工稍稍失了下神。
“三日?”白衣公子轻轻一叹,目光从手中书信上移开,那是他三天前收到的挑战书,明日清晨便是约战之时了,下战书的是近几年的后起之秀,中原一剑,忘川。望着烟波渺渺的江上。良久,取出一管横笛呜呜咽咽的吹起。
“潇潇,你终是不得相见么?!”一曲终了人已踏波而去,独留一老舵工随着乌篷船在风雨中飘摇。
见那一袭白衣乘风而去,渐渐消失在无边雨丝中,老舵工直起了的身躯,不再佝偻,随手又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女子的脸庞。
默默的看着一点一点的雨滴,落在水面荡开微弱的波纹,消失,再有新的波纹补上。
此刻若是白衣公子在,一定可以看到那满天的雨丝是绕过老舵工的。
“你说化骨化灰化鬼,我依然是我!”老舵工丢下手上的斗笠,用那看起来饱经风霜的十指,一点一点的触摸着脸上的肌肤。虽是隔着人皮面具,但那指腹间地触感,让她清晰地感知到那低下有着一条条扭曲的疤痕,如今似还在痛着。
老舵工摇摇晃晃的走进船舱,狭小的舱内一张小木桌上还有一壶凉了的明前龙井,那是她昔年最爱喝的。
“严哥哥,潇潇已是不爱这茶多年了呢!”老舵工提起桌上的茶壶,将手伸向窗外,接着便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严哥哥,潇潇爱的不再是一壶清茶伴诗书。”说着,从角落里提出一坛尚未开封的酒,拍去封口便就着坛口大口的喝起,“我已不再是我,你看,你都没认出来呢!”
2
青峰岭。
肖严怀抱一柄长剑,立在一棵手臂粗细的树下。当清冷冷的风透过树梢,吹的他衣袂翻飞时,他的眼里出现一个紫色的身影,那身影正在缓慢而又坚定的靠近。
那个身影……那个身影……
突然他弯下了腰,一层细密的汗珠在他脸上汇集又滚落。
那个身影,多像啊!
当肖严直起腰时,那个紫衣身影已在他一丈外站定,向他点头示意。
那是个女子。紫衣乌发,眉目清秀,不是很美,却自有一种风味。就那么逆着初升的朝阳,向他微微勾起唇角,笑里没有一丝烟火。
近年凭着一把问鼎剑,名满江湖的后起之秀忘川竟是个女儿身。这道是件颇让人意外的事。
但肖严没有,在他看来问鼎在谁的手中无甚区别,竟管历数问鼎前几任的主人都不是女子,并且它的重量外形都更适合男子使用,然而那并不能让他惊诧分毫。
此刻他的目光是恍惚的,似在看着眼前的女子,又似透过她看向更遥远的地方。那个身影太像潇潇了。只是走近了,望到那眼底深处的淡漠与冷酷,他知道那不是他的潇潇。他的潇潇眼里有日月星辰,有着花开花落,有着纯真快乐……有很多,可就是不会有冷漠残酷。
肖严眨了下眼,使那不停在脑海重复播放的美丽笑靥淡去。今天他是要依约应战的,想到此握剑的手不由的紧了紧,那把逐鹿在他手中似感应到了什么轻轻嗡鸣着。
自见面的那一刻,两人都不曾说话,只有缓慢拔剑的声音和风吹树叶的哗哗声。
这是问鼎与逐鹿的较量。
冉冉升起的朝阳将两道身影重叠……分开……
或许是女子的体力不适合持久战,也或许是她的武功本就不敌他,当逐鹿刺进胸口的那一刻,她笑着丢掉了手中的问鼎。
那一刻的笑是纯净明朗的,不再冷漠残酷。
肖严看着那个被自己一剑刺中胸口的女子,下意识的扶住将要倒地的身体。
“你为什么不躲开?你明明可以……”
“躲不开的,这很好啊!”女子笑着,温婉明亮。“我的严哥哥是天下最厉害的昵,你……看,你看中原一剑都败了呢……”
“潇,潇潇……”肖严伸手在她脸上一阵摸索,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被他撕了下来,而面具下的脸却并不是他日思夜念的那张脸,那脸上是纵横交错的疤痕。“潇潇……你是潇潇?!”肖严颤抖着手,一瞬泪如泉涌,“潇潇,你这些年……你受苦了……”
“严哥哥,你看,拿剑和拿绣花针一样容易呢!”
肖严看向那双本是绣花的手如今却布满伤痕和厚重老茧的手,胃又开始绞痛了。
“潇潇,我有找过你的,一直在找,可是我找不到,我怎么也找不到啊……”
“我知道……”她知道的,知道她的严哥哥那个喜欢洒脱不羁的江湖浪子,为了替她们家洗脱冤屈,弃了江湖入了朝堂,功成后又重入江湖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可她已不再是她,该如何去见他啊
“是我负了你啊,是严哥哥负了你啊!”
他记得那天走的时候她拉着他衣角,仰起脸问他:“严哥哥,江湖是什么样子的呢?很大吗?严哥哥,你不会水要是掉进去可怎么是好啊!”
那时候她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尚书府大小姐,他是尚书府管家的次子。他受不了整日的读书读书再读书,自小他就有着江湖梦,只因尚书大人说他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假以时日定可金榜题名,爹爹就将他关进书房。那一天他是背着爹爹偷溜的。
“我的傻小姐,江湖不是湖呢。”
“那是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去呢?”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哦,你严哥哥可厉害着呢,潇潇,你等着,严哥哥去把那把逐鹿抢回来给你玩可好?”
那一天她是十二还是十三岁呢?遥远的记忆已不再清晰。
“如果我没有离开尚书府,一定可以护你周全的……你是怪我的吧……”
“……我做过歌姬,住……住过青楼,当过粗使下人……严哥哥,我是不是早就该死了呢?可……可是我不能啊,我还想见一见严哥哥,我还要去见一见严哥哥喜欢的江湖……”
“别,别说了……!”
“严哥哥,我要去见父亲了!我把问鼎给你带……带来了……你喜欢吗?”
3
“严哥哥,将来要是我走丢了,你可怎么找到我啊?”
“会找到的,就算潇潇化成灰化作白骨化作厉鬼,严哥哥也是会找到的!”
“那,严哥哥你要是不见了呢?我怎么找到你呢?我可没有你那么厉害啊,你要是化成别的,我认不出啊……”想不到办法的她急得快哭了,“对了,要是那样我就每年的三月三在西子湖上,等你来找我可好?你知道的,父亲父亲只肯那一天让我出门呢!”
“好,那你就在那里等我去找你!”
……
“潇潇,从此后严哥哥只守着你一人可好?再也不用等,不用找了,我就守着你可好?”一艘乌篷船静静的停在西子湖上,船上一白衣男子在撒下最后一捧骨灰后,解下腰间的配剑,看也不看一扬手丢进湖内,“潇潇,严哥哥说把逐鹿抢来给你玩的,如今就让它陪你永寂湖底吧!”说着又将另一把问鼎剑也投入湖中。
从此江湖不再有问鼎逐鹿,也不再有忘川肖严。
有的只是一艘乌蓬雨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