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自榕树下“蒙面故事王”故事创意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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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欧阳乾
1.
虽然目前来说,我还是单身,但对于相亲这种事情,我是深恶痛绝,这简直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扯淡——我还来不及认清自己认清世界,就要跟一个女人采用这种世俗的方式再缔造另外一个懵懂的生命。他要是长大了,也来不及认清自己认清世界,就又缔造了另一个懵懂的生命,你说这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情。
但不结婚哪怕只是不相亲,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的母亲为我的未来大事操碎了心,每天都愁眉不展,仿佛我哪天不去相亲地球就不转了似的。她也是出身于书香家庭,算是高等知识分子,但我就不明白在相亲这种事情上,她跟普通的文盲老娘们怎么就如此惊人的相似。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的母亲,对于她的意愿,我无法忤逆,只能按照她的安排,几乎每隔两天就要见一个相亲对象。
我穿着油腻腻皱巴巴的西装,为了不协调,还特地蹬了一双破旧的旅游鞋,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不得志的民工,但这张过于英俊的脸庞还是深深地出卖了我。我推开上岛咖啡店的门,慢慢走到虚席以待的相亲姑娘的对面,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慢慢由鄙夷变为了惊讶。当我坐在她的面前时,她甚至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里放射出不可思议的光彩,“你……你……你不就是富龙集团的大少爷winner刘?”
我咳了一声,“额,那个,姑娘,恐怕你认错……”
“是你,绝对是你,刘胜利!”我话还没说完,她再度尖叫起来,“我在财富杂志上看过你的照片,富龙集团继承人,江淮地区首富,世界集团五百强,福布斯排行榜第五十二位!刘胜利!绝对是你,没错!天呐……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我这是在做梦吗……”
我看着她激动地快要晕过去的眼神,知道这次相亲也就这个操性了。女方肯定是一百个同意,就是现在我让她趴下来把我的旅游鞋舔干净她都会欢呼雀跃。我真不明白,这样的相亲有什么意思,我出生名门,相貌英俊,体格健硕,百米能跑进11秒,初中时候就曾经横渡长江,还参加过全国跆拳道锦标赛,并且我天资聪慧,有着极高的艺术造诣,毕业于一流的美术学院,不仅精通中外绘画雕塑,对于文学、历史、政治、宗教等等都有极为广泛的涉猎……而如今,只是因为一个富二代的身份,我的这些与生俱来以及后天努力的成果都荡然无存,现在的我,在对面相亲姑娘的眼中只是两个最简单不过的字:有钱。
对面的姑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她本来长得挺漂亮,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在我的眼里却变得这么丑陋,我甚至都能看到她牙齿缝间飞迸出来的唾沫星子。我厌恶地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我下午还有一个活动。”
姑娘前倾着身子,几乎都要跪下去了,“你觉得……咱们俩……”
“我觉得咱们俩并不合适,对不起,耽误了你的时间。”说完这句话我转头就走出了咖啡厅,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像甩掉了粘在鞋底的一块大便。
这样的情景在我的相亲生涯中几乎是重复上演,就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无趣到了极点。以至于到最后,我突发奇想,每次去相亲的时候都蒙着面,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忍者。虽然最后的结果没什么变化,但起码过程不至于那么干涩。
2,
那天相亲的对象是一个女博士,海龟,她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眼镜片后面折射出带着深深优越感的睿智光芒,打量着我脸的脸庞。我摸了摸脸上的黑色面罩,说:“不好意思,我这几天有点出麻疹,不能见风。”
她未置可否,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你什么学历?”
我说:“本科。”
她冷笑一声,“呵,本科,这在知识爆炸的今天,也就是个半文盲的水平。”
我说:“我从小学习就不太好。”
她点点头,“从简短的谈话里能感觉出来,智商一般,不过这是先天的缺陷,没办法,从一定程度上可以用后天的努力来弥补。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我说:“富龙集团。”
“富龙?公司倒是不错,世界五百强,你什么职务?”
“没什么职务,就是收发一下邮件什么的。”
“文秘啊。这个职务是专门给那些学历不高、适合机械化工作的人准备的,恕我直言,没什么前途。”
我嘿嘿笑了笑,“我没什么太大的梦想,求一温饱就很满足了。”
她深深蹙着眉,用一种毫不掩饰的鄙夷的眼神看着我,“我是不是可以这么断定,你工作了这么多年,连最基本的房子和车子都没有?”
我想了一下,“确实,我没有给自己买过。”
她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掸了掸职业套装的衣角——仿佛就跟我说这么一会儿话,她身上的衣服都沾上了失败的尘土。
我说:“你看,咱俩那个……”
“不好意思,我觉得咱们两个根本不是一个社会阶层的人,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再见。”
“哦,那就好。”我如释重负,拉下了脸上的面罩,然后端起面前的咖啡啜饮了一口。正要离开的女博士忽然愣住了,她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像天气预报里的气象云图一样迅速变幻,捉摸不定,我感觉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她的大脑中至少掠过了十种惊讶二十种懊恼三十种后悔四十种解决方案。我看着她,问:“怎么了,你不是要走吗?哦,没事,咖啡我买单就行。”
她忽然间就换了一副腔调,就像孙猴子变成小钻风一样,快得简直让人猝不及防,“哎呀,天啦噜,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是我最喜欢的类型耶!”
我差点把一口咖啡喷到她那张谄媚的脸上去,我从来都没想过,原来一个人的表情可以瞬间变换到这种程度,这让最牛逼的奥斯卡影帝也望尘莫及。我把脸凑到她的面前,问:“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啊?”她有些愕然。
“我最讨厌别人用他妈的港台腔跟我说话!”
在女博士比吃了屎还懊恼一万倍的目送下,我潇洒地离开了咖啡厅,然后在迈出门的一刹那,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回公司调查一下,看有没有像今天这个女博士一样的高管人员,要是有的话,我要让她们全都看大门去。
蒙面,这给我无聊的相亲生涯带来了极大地乐趣,我在观察相亲对象由不屑变为沮丧甚至是愤怒的过程中乐此不疲。我甚至开始猜测,她们在短短数秒之间经历过山车一般的心情转换是一种何等酸爽的感觉。但这一切,却让我的母亲大为光火,她认为我这种蒙面的行为是对中国几千年来悠久的相亲文明的玷污。
更而甚者,她开始觉得我有病,于是带着我看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姓郝,郝大夫四十岁出头的模样,脑顶门全秃了,看上去很博学,但不知道为什么,面部表情总是流露出一种略猥琐的感觉。听完母亲对我表情的讲述,他又问了我几个乱七八糟的问题,然后给我下了最后的诊断:“根据我多年来的经验来看,令郎患有典型的社交困难综合征,并且还伴随一些异性恐惧症,我认为跟他童年的某些生活阴影有关。”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我除了冷笑,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反驳才好。母亲却当了真,慌忙地问道:“郝大夫,胜利还有得救吗?”
“莫急莫急,这种心理病症在年轻人群体中属于多发,并不难治,只需要做些适当的心理疏导就好。”
母亲很激动,拉着郝大夫手说:“郝大夫,胜利就拜托给你了,只要胜利没事了,我必有重谢!”
“言重了言重了,”郝大夫拨拉着谢顶的脑门笑道,“医者父母心嘛。”
我对于他俩的对话嗤之以鼻,因为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没病。母亲是病急乱投医,而恰逢遇到了郝医生这个江湖骗子,两个人真是一拍即合。就让他们自以为是去吧,哼,我想。
3,
郝大夫的诊断绝对是错误的,因为在那不久之后,我就遇到了张蕾。
张蕾是我的一个相亲对象。那天我在母亲的授意下,前往新开业的市区艺术中心,跟相亲对象碰面。当然,我没有忘记自己的面罩。
在艺术中心的油画展览区内,我见到了比我早来的相亲对象张蕾,她身材瘦削,扎着一条马尾辫,而跟其他姑娘不同的是,她竟然蒙着面,看上去就像一个女忍者。
照着对面的镜子,我跟她站在一起,就像一对要执行什么暗杀任务的忍者组合。
我问:“你怎么蒙着面?”
她歪着脑袋,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你不也是蒙着面吗?”
我说:“我在出疹子,不能见风。别说你也是。”
她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儿,“我不是出疹子,哈哈。不过你要问我为什么带面罩……我觉得男女之间的相触,不能让面孔成为第一印象,最重要的还是心灵和默契的交流,在逐渐的接触中建立起对彼此的信任。如果非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话,就当是我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的反抗吧。”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姑娘能说出这么让我心动的话来。可以肯定的是,张蕾绝对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我会带面罩,因为我的一切信息对于相亲对象都是保密的,这是我和母亲达成的唯一的一点共识。在这种情况下,张蕾竟然能够跟我有如此的默契,实在让人吃惊。
我稍微不那么抗拒了,便跟着她在艺术中心里随便逛了逛,简单地聊了几句,我发觉我俩还挺对脾气。眼光一瞥,我不由得脚步停了一下,因为我无意中看到墙上挂着一幅我最喜爱的油画。
“《孟特芳丹》。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的油画。”
我一惊,不禁问道:“你认得这幅画?”
她走上前去,端详着画面说:“当然认得,这是巴比松画派的柯罗晚年最成熟的作品,全名叫做孟特芳丹的回忆。他把一生的所希冀的幻想和美好都融入这梦幻的画面中。你看这曼妙的构图,朦胧的色调,真的就像一场梦一样。”
我愣了一下,胸口里仿佛有什么情绪在随着她的语言慢慢地流泻出来。那是什么情绪?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光里,在画室中,迎着黄昏的阳光,我在画布上描绘着窗外的风景……哦,是了,我想起那天在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你怎么了?”张蕾奇怪地看着发愣的我。
“哦,没什么。”我回过了神,说:“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往事。”
分别前,我破天荒地主动要了张蕾的电话,后来又约了她出来几次。虽然我俩每次都蒙着面,但感觉上越来越熟悉,并且随着接触的加深,我发现张蕾跟我有着极强的共鸣,她不仅对于艺术有着极为深刻而且精辟的见解,并且对于文学、历史、政治、宗教等等都有极为广泛的涉猎,每次的交谈都能深入我心坎里去。直到第九次约她出来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我离不开她了。
于是,我开始策划我们第十次的相约。在火树银花广场,当街灯全都亮了起来、把夜晚照的如同白昼的一刹那,我撕掉了自己的面罩,单腿跪在地上,然后伸出了右手,手心里躺着一枚璀璨的钻戒,“张蕾,我发现自己离不开你了,我要向你求婚。”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你是……刘胜利?”
“没错,是我。”我点了点头,“但我不是以富龙集团继承人的身份向你求婚,我只是以一个向往爱情的男人的身份跪在这里。你接受吗?”
我看得出来,她很激动,眼睛里闪烁着跟钻石一样的璀璨光芒。她慢慢拉下了自己的面罩说:“我,我愿意。”
面罩之下,是一张清秀漂亮的脸。我笑了,她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一样,我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欣慰。
张蕾接过我手心里的钻戒,那沉重的克拉数让她的表情愈发光彩夺目,她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仿佛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我慢慢地站了起来,忽然一种奇怪的情绪如游丝一样从我心头蔓延开来。
不对,哪里不对,摘掉了面罩的张蕾,跟我平时接触的她哪里有着不一样的地方,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如同胸膛深处藏匿着一只小小的蚂蚁在啃噬着心脏,细微而又莫可名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张蕾的问题,抑或只是那张面罩的问题?
我不知道,但这种奇怪而细微的感觉伴随了我整个晚上,让我夜不能寐。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郝大夫的诊所,我现在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有某些方面的心理疾病。当我走到郝大夫的办公室前,正要敲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出来了一个女声,好像还是张蕾的声音。
我又仔细分辨了一下,没错,是她的声音。我一下愣在了原地。
“老郝,你说刘胜利那小子,真的能察觉出来吗?”张蕾不安地声音问道。
“张蕾,不是我说你,你为什么要摘掉面罩呢?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是郝大夫的声音。
“我,我……我不是看见了那么大的钻戒,激动的嘛……”
“成不了大事!一个屁钻戒就把你激动成这样!”郝大夫气急败坏地骂道,“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刘胜利这小子,从小生在蜜罐里,没吃过什么苦,觉得自己完美无缺,这是典型的自恋情结!在那天他妈带着他来看病的时候,我就已经给他悄悄做了延时催眠,启动这个催眠模式的关键道具就是面罩!一旦他身边出现跟他一样带着面罩的异性,之前种下的催眠就会启动,他就会完全进入自己的幻想模式!”
猛然间,我脑袋“嗡”了一下,瞬间全都明白了。我说张蕾为什么跟我那么合拍呢,原来那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幻想!张蕾什么都不用做,她只是带着面罩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自动脑补接下来出现的一切。那些对于艺术的默契,对于雕塑的赞赏,对于历史的探讨和对于文学的咏叹,原来都只是我在催眠模式下的幻想!
天呐!
“老郝,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呐。”是张蕾甜得发腻的声音。
“你这个勾人的小妖精!”“啪”的一声脆响,貌似是巴掌拍在屁股上的声音,“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能摘下面罩了,直到你们正式结婚,领证,法律效力开始正式生效的那一刹那,你就可以把面罩摘下来了。到时候他后悔也来不及了,然后就按照咱们计划的那样,想办法跟他离婚,分他一半的家产。富龙集团,乖乖,别说一半了,就是分百分之十的资产给你,下辈子都不用奋斗了。”
“坏蛋!看你的贪婪样,哎呀,别乱摸……你说到时候,咱们去哪啊?”
“有了钱,去哪不行啊。先去新马泰玩一圈,在海边买套房子,再买个游艇,每天过咱俩的二人世界,哈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郝大夫的诊所的,只觉得一路上都头重脚轻,失魂落魄。
从那以后,我就跟张蕾断了联系,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4,
对于爱情,我不再有什么期盼,对于婚姻,我也不再有什么反抗。很快,在母亲的安排下,我跟集团的另一名高管的女儿结了婚,大家都很满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算是一桩比较完美的带有政治色彩的联姻。
婚后两年,我有了一个小女儿,然后家庭逐渐成为了我生活中的重心,每天在繁忙的工作后,逗一逗可爱的女儿,成为了我唯一的生活乐趣。我渐渐变成了一个奔波于事业与家庭之间、在我年轻时候看来最为无趣的那种男人。
不久后的一天,我回到家里,发现妻子正在准备一些漂亮的衣服和面罩,我吃惊地问她要干什么,她说朋友邀请她去参加一个假面舞会,说着把面罩戴在脸上,转过头来问我:“胜利,你看漂亮吗?”
我急忙捂着眼睛转过头,大叫着:“千万别让我看!”
妻子很奇怪,问:“怎么了?”
我吞吞吐吐地说:“我原来受过催眠,一旦身边有蒙面的异性出现,催眠模式就会启动,我就会陷入到自己的幻想当中。”
没想到,妻子听完后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有些愠怒地问道:“你笑什么,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没,我没觉得你在开玩笑……”妻子忍住笑出来的眼泪,说:“胜利,难道你真的相信什么催眠吗?”
我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胜利,我告诉你吧,那些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婆婆,也就是你母亲所导演的。当时给你看病的郝大夫,确实是心理医生不假,而那个跟你相亲的张蕾,却是你母亲花重金聘请过来的中央美院艺术系的高材生。他们共同合伙,演了一场戏给你看,包括你那天在诊所门口偷听到的对话,也是他们故意的。”
我有点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脚下一个踉跄坐在床上,问:“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能早点结婚安家生孩子!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告诉你也无妨了,当时你妈为了你的婚事,可是操碎了心。后来她找到郝大夫,郝大夫说你这种情况属于过度自恋,不愿意接受现实,为了能让你安稳下来心过日子,他们才合伙演了这么一出。全都是戏,根本就没有什么催眠。”
“你说的,是真的?”我已经彻底晕了,不知道该相信谁。
“当然是真的了。不信,你试试?”妻子拿起一个面罩带在脸上,看着我说:“怎么样?”
我看着蒙面的妻子,迟疑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问:“你,你觉得,《孟特芳丹》怎么样?”
“孟特芳丹?”妻子迟疑了一下,“是什么?蛋糕?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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