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不太热,儿子也离家求学去了,家里一下子清净下来。闲来无事每天傍晚散步,就这么遇见了老彭。
那天在家附近的新开商业街转悠,一大帮子人在做健身操,另一边是一对对的跳交谊舞,还有一群在跳广场舞。吃饭的、看电影的、逛街的、乘凉的,灯影婆娑,歌舞升平,夏夜里热闹非凡。
转到广场的角落,一圈乘凉的人群带着小孩儿坐在花坛边着观舞。我慢下脚步瞟了一眼,也是一群老太太在跳民族舞,好像是藏族的拉呀山情,曲子悠扬,跳得颇有几分味道。领舞的黑衣人是个小个子男士,身手矫健,腰肢灵活。在高昂的藏曲声中,时而奔放,时而柔媚,像草原上的马,像风中的云朵⋯⋯
不知不觉停了脚,领舞者长得精瘦,面黑发稀,牙也掉了好几颗,一笑咧着扁嘴。这群老太太叫他彭老师、老彭、老伙计、老鸡子。说他一生最爱美女和跳舞,这帮子老太太每天晩上来学舞,排练,围着他吵吵闹闹,也算得上是一种满足吧。
老彭教跳舞,每人每月三十元。只要不是下暴雨,就出来跳舞。虽说每天雷打不动的晚上七点到九点,但上课准点,放学晚点是常态。老太太们基本上都会来,边学边跳边嚼老彭的舌根。一会说老彭瞎教,一会说教的难,一会说老彭白天打麻将不好好备课,一会说只喜欢教年轻的⋯⋯,正说反说,老彭充耳不闻,想么样教就么样跳。
不知不觉,一个月就教完了高难度的芳华,低难度的心上罗加,想你的那一夜,还拖完了中国茶。乱七八糟的开始,七整八整到后来,一队人马齐整的伴着舞曲跳动起来,霎是好看的很,加上围观吃瓜群众的捧场,就像上了春晚有模有样。
老彭喜欢教新鲜舞,刚教时极认真,严扣细节动作。到了中间就加速,速战速决的作风体现出来。一到结尾就赶慌教新舞。老彭的舞蹈队员就要做好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思想准备。
每每有新来的舞蹈爱好者在旁边观舞后,受舞曲诱惑手脚发痒情不自禁地跟着比划的,老彭都会热情相邀鼓励加入。模样俊俏条子正的更是悉心指导,一副伯乐发现人才准备培养文工团首席领舞的驾式。
我那天在老彭舞蹈队后边一比划,就被老彭发现是个好苗子,迅速入伙。回去立马备好了全身行头上阵,空虚无聊的时光告别,身心全部寄付老彭。每天上班抽空回忆舞蹈动作,熟悉旋律。下班回家赶扒两口晚饭,更衣换鞋匆匆赶去跳舞,全身瘫软回家睡觉,家务琐碎全部交给家里人。起初,家里人只当自家婆娘新血来潮,不大理会。那知情况不妙,这股潮劲持久不散,便开始冷嘲热讽泼凉水。咱已成文艺女,岂有功夫理会琐事,认真宣称自己的潜力被他埋没多年,不能再辜负了艺术细胞,没找他算账赔偿就不错啦……这家伙遇到这么讲理的,无言以对,无法作为。奇怪的是,过了一阵子,突然反常夸赞自家婆娘学习认真,舞得不错。原来,他也偷偷潜去当吃瓜群众了。这个人去观老太太跳舞,估计是好奇心做怪,想看看这是群什么队伍,特别是那个领头的?
领头的就是老彭,人群中毫不起眼的一个爹爹,面黑人瘦,一身黑衣,看不出具体年龄,估摸六十多岁。也不知曾经从事什么职业,经历些什么过往,没有退休金,有儿子有孙女,太婆嫌弃穷跑了,一个人既清苦又自在。这群跳舞的人和他一起混了上十年,有退休的、有闲在家的、有忙完家务赶来锻练的,每天边跳边吐槽他,所以他的老底知道这么多。音乐声响起的时候,毫不起眼的老彭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像金星黄豆豆附体,红坊里变成了国家歌剧院大舞台,现实世界的喧嚣隔离开来,尘世的烦恼通通走开。人来人往路边的广场上,在黑汗水流的舞动中,似乎有道看不见的聚光灯笼罩他。一会到了西双版纳的凤尾竹,一会到了祁连山脉的蒙古包,大南大北,地域无彊⋯⋯每支舞都刮起不同的风,钢柔相济,那表情那眼神都是那么灵动。特别是他最爱舞乌兰巴托的夜,荒无辽阔的草原气息扑面而来⋯⋯
生活中的不如意,人人都不可避免。舞动起来,这就是不一样的老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