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一号公路开通后，大瑟尔就不再是荒蛮之地，对于那些做过一点功课的游客来说，已经可以算是美西自驾游中普通到恶俗的必经路线。但是如果走不止一次，从美景带来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就可以发现这条路线除了沿路停车拍照和几个州立公园外，其实没有太多可以做的事。这就对了。大瑟尔海岸的土地基本都是私人所有，产权复杂，将部分土地出让给州政府建设一号公路是生存的必需，但是随之而来的游客则并不是太受欢迎，当地居民采取一切手段减少旅游开发，目的就是让游人尽快通过，减少逗留时间。比如沿途的少数旅馆客房的价格充分起到了限制人流目的。当然，中间也有一些露营基地，不过有这个技能和准备的游客毕竟不多。
对于有经验的旅行者这点困难还是不难克服的，准备细致一点，在大瑟尔能找到不少有趣的地方，特别是在这个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比如想到海边走走，就可以找到那个隐藏得很好但已经相当热门的紫色Pfeiffer海滩，还有可以捡玉石的Sand dollar海滩，胆子大一点甚至可以在youtube上找到如何从Bixby大桥爬到下面的私人海滩（这是违法的），但是我可以保证没有人能找到Fuller海滩，这个加州中央海岸最神秘的冲浪圣地。
之所以能发现这个地方主要是运气，正好看到几名冲浪手夹着板消失在路边的灌木丛中，加上一点点冲浪手的敏感，驱使着我果断刹车在路边停下，跟随他们的脚步，才能在一次一号公路的自驾中在70英里的大瑟尔路段找到这个几乎完全掩映在灌木中的入口。这个入口即使是步行经过也非常容易被错过，挤进去后是一条狭窄的经常需要侧身通过的土路。路边都是密集的灌木或半人高的草丛。就是这条小道蜿蜒在陡峭的山体上带着冲浪手慢慢下降，经过最后一段需要手脚并用的垂直段，才能下到山脚下的一个卵石滩，这就是Fuller海滩。海滩很小，也就两百米宽，两端都被山坡挡住，周围是最经典的大瑟尔景观，大部分时候这个海滩会只有一个人，坐在石头上看海就可以轻松地消磨掉一个下午的时间。
但是真正能享受Fuller海滩的只有冲浪手。在浪好的日子里不用下到山脚，在半山腰就可以看到海面上的星星点点的冲浪手。有经验的冲浪手可以通过天气预报的浪涌高度，潮汐和风向判断出是不是有适合驾驭的海浪，所以既然有人下去，基本上可以肯定那里有好浪。波浪在玻璃一般晶莹的海面，从远方慢慢开始隆起扑向海岸，随着水深的减小海浪被海床慢慢托起，越来越高，海浪的正面坡度也越来越陡。在Fuller海滩，这时候浪高可以达到2米甚至5米以上。不要以为2米的浪直比人高一点，在海中趴在冲浪板上看去这就是一座压过来的大山，但这也是冲浪手期待已久的起站时机，他们转向海浪前进的方向猛烈划水跟上海浪推进的速度，一旦海浪赶上他们，并将冲浪板的尾部托起，马上双手一撑两脚跟上站上冲浪板。接下来就是表演的时刻，冲浪者站在板上从浪坡滑下，在浪的底部积累了最大的动能。这时候，海浪的高度也达到了极限，上部的海水因为没有海底的阻力已经冲到了前面，在失去底部支撑后狠狠地砸了下来。一个好的浪点整排浪是不能一起砸下的，而是向左或向右一路卷过去。这样冲浪手才可以利用之前积累的动能，控制冲浪板沿着卷过去的方向前进，一直留在浪坡上不断获得势能，时而从浪底冲上浪尖，又从浪尖折回浪底。在Fuller海滩这个过程不断重复，可以持续滑行上百米，带来常人难以体验的极大快感，就连我这样的看客也完全沉浸在人和大自然这种独特的交流中。毫无疑问这种质量的海浪在整个加州都是顶级的，完全媲美Santa Cruz大名鼎鼎的汽船航道，周围景色则远远超过，发现这个秘密冲浪点本身就是件足以让人狂喜的事。
但是要体验Fuller海滩并不容易。从一号公路通向海滩的那条小径徒手走到底都要半个小时，更不要说穿着冲浪服夹着块板，而且在与海浪搏斗几个小时后还要带着这些东西原路爬上来。体力只是其中最容易克服的困难。要走完这条小径决定了冲浪手基本只能带短板，短板因为浮力小，阻力大，对冲浪手的划水力量要求极高，在起站的时机上宽容度也远小于长板，一个初学者可能几次课程就能在长板上自如地完成一些动作，但上了短板就马上寸步难行，所以短板就是高手的标志。和南加州绵延的大片沙滩相比，北加州并不是一个对冲浪初学者友好的地方。Santa Cruz确实是好地方，加州最好的初学者浪点Cowell海滩和高手天堂汽船航道就在500米以内并存，但是往北直到半月湾的Princeton Jetty一个小时车程内没有一个堪用的浪点，往南一个小时到Fuller海滩所在的Monterey郡也是。壮观的太平洋海景意味着海岸线要不就是悬崖峭壁，要不就是遍布礁石，难得有几片沙滩也是因为水底沙形不佳无法形成适合可冲的海浪或者非常危险，今年夏天有一位非常优秀的本地冲浪手就在半月湾以南20分钟车程处的Pomponio海滩遇难。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想象那些Monterey郡的冲浪手是如何练出可以挑战Fuller海滩的身手，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他们不放弃任何本地浪点一年不多的几次可以冲浪的机会，或者长途跋涉去Santa Cruz，总之把冲浪作为生命的一部分去经营的。所以如果在Monterey的海滩看到少数的几个冲浪者请向他们致以敬意。
即使对于高手，Fuller海滩也是充满危险的。和所有的世界级冲浪胜地一样，那里的海底是礁石。和沙质海底相比，礁石海底的形貌不会被汹涌的水流改变，也不会吸收海浪滚动的能量，更有利于为冲浪手输出稳定而强大的海浪，对于观众来说水质也更清澈透明使得海浪如同水晶一般赏心悦目。与此相伴的风险是冲浪手一旦失误失去了对海浪的控制就有可能被裹挟着撞向坚硬的礁石，即使是最有经验的冲浪手在落下冲浪板时除了尽力护住要害能做的也很少。海水在起浪时的运动自然不是随着浪不断前进，也不是物理课上讲的那种垂直起伏的波动，而是处于两者之间通过在垂直面上的滚动把能量传递向前，如果不小心掉进浪里就会像被扔进一个滚筒洗衣机，即使没有撞上礁石也被转个七荤八素。如果再倒霉一点在落在一个6英尺的浪砸下的地方，就可以体验 被成吨的海水按在水下十几秒动弹不得的感觉，对没有准备的人这十几秒可以长得象好几分钟。
在这些自然条件之外，还有 一个更大的威胁就是人，确切的说是“本地人”。这也是一个高手才配享有的待遇。如果你是一个在Cowell海滩趴在9英尺长板上笨拙地划水的菜鸟，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阳光，沙滩，大海，周围的难兄难弟们都面带微笑，即使你练习起站时挡了别人的路，或者摔下时冲浪板飞出时碰到了人，只要打个招呼都可以很快得到谅解。不过你一旦到了汽船航道这一切都是不可容忍的，特别是你还不是本地人，不要说犯错误，就是在一道浪过来时没有主动让给本地人都会遭到敌意，程度从摆臭脸，骂山门，如果不马上装孙子就会升级到动手报以老拳，甚至有被砸车玻璃扎轮胎的传闻，虽然也不知道本地人 是怎么发现哪辆车是“外地人”的。所谓太阳地下没有新鲜事，这种敌意的来源自然是对稀缺资源的争夺，虽然我们在岸边看到海浪层层叠叠似乎无穷无尽，对于高手来说大部分都不堪一冲，完美的好浪是很有限的，错过一个可能要等上很长时间，怎么可能拱手让人。在美国职场混过，有过这种从底层到高层政治斗争程度指数上升的经历的想必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吧。
别的浪点还可以说是州政府的土地，属于公共资源，Fuller海滩的问题就更严重。虽然按法律规定高潮位线以外的海水不能属于私人，但是通往海滩的小路是私人财产，原则上不经允许通过就是违法行为。那些冲浪手一定是和地产拥有者达成了一定程度上的默契，在获得通行权的同时保持最大程度的低调，不给其主人带来任何麻烦，严格来说只有大瑟尔的居民才算Fuller海滩的“本地人”，可以安然享用此地，即使最近的Monterey居民要来已经要看人脸色了，更不要说来自Santa Cruz甚至更远了。而本地人的护食本能已经强大到在互联网上任何地方凡是有提到Fuller这个名字的马上都会受到攻击并被要求立即删帖，这实在是因为他们太清楚只要这个地名一暴露这个秘密冲浪点也就暴露了，而一旦太多人前来引起地主的反感这条小路就有被封掉的风险，这就是他们对任何外来冲浪者极度敏感的原因。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试图保守这种秘密在互联网时代就是个笑话。半月湾的Maverick巨浪曾经也是个秘密，现在已经成为了专业巨浪玩家的盛宴。Fuller海滩我能找到，别人肯定也能找到。更不用说在一些冲浪论坛里这个名字还是不断被提到，虽然往往伴随着骂战，倒也让人能对冲浪者社区有更深入的了解。对于那些地产拥有者，这帮冲浪的应该是很烦人的，他们不断对属于别人的东西提出要求，作为本地人他们有势力，团结，行动方便，精力旺盛，最关键的是有着强大的动力。为了得到去半月湾边的Martin海滩冲浪的通行权他们可以和亿万富翁打官司，就算不利也会坚持不懈地纠缠下去。不过如果遇到同是根基深厚的老地主就比较微妙了。曾经在17英里路边有一个冬天可以掀起巨浪的Ghost tree浪点，每年浪起时顶尖好手会借助摩托艇的拖曳对其发起神风突击，不幸的是本地的几代大地主Jim Hill的豪宅正对着此地因此碍了这位大人的眼，然后他居然做到了禁止在Ghost tree用快艇拖曳冲浪。这算是冲浪者不多的一次完败，法律上的是是非非不论，在感情上我还是更站在他们一边，对一个冲浪手来说，大海不是财产，不是资源，而是生命的一部分，除了他们还有谁能对海洋有这么深的感情。
在本文结束时我还没有透露Fuller海滩的具体位置，倒不是因为保密。那里太偏僻了，能去的机会不多，最后一次下到海滩是15年中，再下一次就是16年了，那时候小道的入口被一卷铁丝网堵的严严实实，边上的灌木又高又密根本无法穿越。那里的冲浪手一直以来的担忧成为了事实，再也没有什么Fuller海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