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的金智英》(内含剧透)
与《寄生虫》的观感不同,如果说《寄生虫》真实到荒诞,用极端的冲突和暴力勾勒出一副贫富悬殊、阶层固化的图景,那《82年的金智英》就是慢锅熬煮,用歧视做薪火,把女人的一生浸在社会的重压里,一寸一寸,把骨肉熬软了,把孤独的灵魂扼杀,眼泪蒸腾成泣血的云雾,静静地消失在人海中。
这是一部致郁的电影,期间因为太痛苦不忍再继续而中断三次,看完之后有一段时间缓不过来,只能去找了《请回答1988》这种治愈系长剧慢慢来缓解。结果就连这部剧里,也有另一个“金智英”:在全职妈妈这个群体中,有一位事业有成的职业女性,人称赵部长,是大韩民国的保险王,丈夫体贴,邻里和睦,两个儿子后来也开了餐馆,生意红火。可就在这样热闹祥和的表象下,退休之后的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恍惚,她觉得自己被分割成妻子、母亲、女儿、甚至是奶奶多个身份,可唯独没有自己。她被事业和家庭撕扯着,她实现着自己的价值,却时刻对儿子的成长和家庭责任抱有愧疚。她的丈夫十分体贴,在她逃回娘家“避难”的时候一力承担了照顾孩子的责任,去问邻居借油做饭,也没有打电话催促她回家,她为此而心怀感激。她去了短短的一周便回来了,重新把自己装进多个社会身份里。她的丈夫只是经历了短短一周的窘境,所有人便都觉得他体贴,可有没有人想过,这样的窘境,她这一生,只逃过了这一周,却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她说:我不想被叫做大龙妈妈、东龙妈妈,我的名字叫赵秀香。
82年的金智英面临的是另一种困境,她想重新回归事业,却被家庭、工作单位、社会合力汇成的沼泽死死拖住,她在其中无声挣扎,迎来的却是精神分裂症的灭顶之灾。
她时常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用“她”的语气去质问、去逃离、去保护,去质问差别对待女儿和儿媳的婆婆,去逃离被孩子绑架的人生,去保护受了委屈的妈妈和自己。
同是女性题材电影,同被嫌弃的松子相比,金智英没有遭遇过诬陷、欺骗、暴力,没进过监狱,也没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演员梦想,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性,和你我一样,甚至更幸运些:她有一个重男轻女的父亲,却也有一个保护女儿的母亲,学生时代遭遇性骚扰却被善良的路人女性救下,她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她在职场上的能力不输给任何男性,她嫁给了爱情,有一个时时陪伴体贴入微、为了她冒着被职场边缘化的风险打算休育儿假的丈夫,有一个懂她的姐姐,有一个随时欢迎她回来入职的女性上司,她自己也有一个梦想,她喜欢写作,想成为小说家。
可就是这样的平凡和“幸运”,才更让人抑郁,她不是一个金智英,她是亚洲千千万万个女性正在经历或即将经历的现状。
女儿遭遇尾随,父亲说:干嘛上那么远的补习班,出门衣着端正点,看吧,裙子多短,还有,绝对不能见人就笑,要保持警惕躲着走啊。石头滚过来了,还站着不动吗,没躲开,错的就是没躲开的人。
丈夫打算休育儿假帮助她分担家务,却被婆婆打电话给母亲质问:孩子妈出去赚钱,又能赚多少,要是真想工作,附近应该也有兼职之类,居然让老公申请育儿假,闲在家里,像什么话。
工作能力强的女上司,和妈妈住在一起,由母亲帮忙照顾孩子,合作方一副看热闹的嘴脸,上来就性别压制:“不是妈妈带大的孩子就特别叛逆,孩子就得待在妈妈身边,不然以后一个弄不好,都会闯大祸,事业成功又怎样,孩子毁了就全完了,真替你担心啊。”
每一个成功男士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她负担了所有没有时薪的繁琐工作,却只能待在背后,不被看到;她被对母爱的称颂束缚,她被贬低为第二性;她有探索宇宙的智识,也有征战疫情的勇谋,却被抹杀女性特征和需求;她一腔孤勇,只想按自己的意愿过一生,却被淹没在居高临下的嘲讽、谩骂和指责中。
何其艰难!
故事的最后,作者充满怜悯地给金智英们留了一线希望:她在育儿之余,开始写作,于是有了这本《82年的金智英》。
我羡慕她能写作,会表达,可以发声,可那些底层女性的困境,有人可以看到吗,我最怕,那些通过资源和努力有一定立足之地的其他女性,也加入到歧视和压榨的大军中:你生活得困窘,是你不够努力。
不够努力吗?
那些尚在懵懂之中,就被父母中断学业收下彩礼,挺着大肚子还要为弟弟赚钱买房的女性是因为不够努力吗?
那些被亲人性侵家暴,把父亲告上法庭,却被母亲怨怼指责势同水火的高中生,是因为不够努力吗?
那些被pua,被以裸照威胁,被导师胁迫不听话就影响毕业的女大学生,是因为不够努力吗?
如果这个社会就是男权社会,它必然处处对女性充满恶意,资源被掠夺,价值被榨取,自我被碾压。
它就是要用尽一切手段阻止女性的觉醒,捍卫一切既得利益和特权,它就是要蒙住眼睛,假装大象并不存在。
可是女性的觉醒是必然的,她们拥有着改变世界,和改变自我的渴望,她们的眼睛里也有星辰大海,也有梦想浩瀚。
我珍惜每一双这样的眼睛,我爱你们每一个人。
作者:林熙XiX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