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经验有关爱的故事里,这一个可能是最深刻,也是久久烙印在心、难以磨灭的。
那是一个阳光普照、依然寒风入骨的日子,我们一行志愿者如期来到奥森公园的南门入口,等待着我们志愿的服务对象:一群有视力障碍的中老年盲人朋友。我们的任务就是作为他们的一双眼睛,陪伴他们一起健走运动。
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做志愿者,内心有很多期待、激动,还有不自信,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做服务,一路需要怎么打开话题,沟通些什么内容是热情而不失礼貌的……
思想当头,不远处走来一队稀拉不齐的队伍,带队的志工大妈手牵着一只奶白色的拉布拉多导盲犬。我们一群志愿者小伙伴兴奋地围着导盲犬抚摸、合影,穿着导盲制服的拉布拉多小伙伴似乎感受到了我们的“宠爱”,一个劲儿地仰起奶白色的肚皮,摊躺在地上撒娇起来。正当我们不亦乐乎时,志工大妈说:好了好了,大家的喜欢它都知道了,不能再让它顽皮了,它该工作了。”聪明的导盲犬跟听到哨令一般,立马恢复了正经端坐的状态,仿佛时刻准备着,很是兴奋。我们也纷纷列队,准备开始这一天的爱心志愿。
听闻,这些盲人朋友由于视力障碍,走出家门走进大自然,成为他们日常遥不可及的梦想。80%的盲人朋友平时只能在家中或工作的按摩室里呆着,尤其是全盲的朋友,每行动一步都会带着内心的恐惧与不安。而只是简单地走出家门,就成了他们最渴求的愿望。
在开走前我们一一做了分组,我陪走的是一位中年伯伯L先生。我们一起做拉伸后就开始一起出发了。
和我在一起的盲人伯伯L先生一起步的速度,惊呆了我的小心脏,他健步如飞的样子,根本不需要我来搀扶。再看看我周围其他志愿者伙伴们,不是牵着手慢慢往前走,就是关照有加地问候这样牵引可以么,我们这样速度快不快……
L先生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哈哈一笑跟我说,他可是健走的老手,虽然眼睛不太好,但大致道路的样子还是能看到的,所以顺着感觉往前走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不好意思地问:“那您需要我来帮助您什么嚒?”他难以掩盖地快乐得跟我说:“当然需要啊,需要你按照自己的步调和我一起走下去!”
于是,我们两个跟风一样健走的搭档,很快就走到了整个队伍的前面。
一路上,L先生侃侃而谈,他说虽然他的眼睛不太好,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生活的理解和热爱。他在一家工厂做着最初级的手艺工作,不需要太多“睛”力,只要手指熟练操作就可以了。每天还会有很多乐趣,可以听音乐、可以聊天、可以做除需要精致视力外的一切有趣的事情。
他骄傲地跟我说,他有两个儿子,都一个赛一个优秀,现在两个儿子都在国外发展,一个已经工作了,一个还正在读书,别人都羡慕他说,这么幸福,孩子们都发展这么好,还都很孝顺。他说,他做事业的大儿子曾经一度内心过意不去,总想回国来陪他,或把他接到国外去。L先生跟他大儿子说:“你就放心干自己的吧,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还有很多盲人朋友一起陪伴,生活很有乐趣。”
L先生越说越激动,他说,一个成功的家长是需要以身作则地告诉自己的孩子该如何生活的,这和自己身体先天怎样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只和一个人的精神状态相关。他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能很独立得生活,能无任何挂碍地开拓自己的事业、享受自己的生活,所以他也做到自己很独立得享受属于自己的特别生活。
我疑惑地说,您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都事业有成了,可否问下您今年多大呢?
L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反问我:“你觉得我多大呢?”我摸着脑袋弱弱地答道:“看起来应该六十岁左右吧……”他又哈哈大笑起来,他说自己已经快80岁了。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怎么做到的!您看着那么年轻,还矫健!”
L先生神秘地微微一笑,半弓着身子跟我说:“那我今天就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惊觉,这哪里是什么志愿活动,这是人生探秘呀,而且还是一个如此特别的陌生人的人生秘密,心想着无比激动!
他说,因为知道自己的视力障碍会给别人带来不便,所以自己怎么能在其他方面也怠惰放弃呢。于是他想自己起码可以做到成为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一个能给别人反哺“爱”的人。于是他就先从自己做起,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每天坚持一把黑芝麻、一把核桃仁地吃了起来。至今头发黝黑(眼见为实),而且如果没有事情,每次此类健走活动他都会报名参加,这种美好的户外运动和新鲜空气,就是身体最佳的充能。
确实,很多时候我走得都气喘吁吁,L先生反倒问我,他要不要走慢一点,等等我,并让我不要着急……每每这时,我心里的小宇宙就一顿翻涌,对自己平时不锻炼的无地自容和没起到服务作用的内疚潮涌而来。只能一个劲儿地摆手说:“不用不用!”
人们往往从志愿的角度来谈公益,但我真切感受到的是:被志愿对象身上强大的力量。他们很多人其实并不需要志愿帮助,反而最受益的是我们志愿者,他们身上鲜活的生命经验总是无时无刻不滋养着我们。更别说他们一路上体现出来的坚韧、乐观,对自我的要求,和对世界的态度。
健走同行时,我们快步赶上了一位L先生的盲人朋友,那位朋友听到我和L先生热火朝天的聊天,就打趣地跟我说:“瞧他,就是话多!孩子呀,你就多担待着点。”话落,接着是步行道上激荡起的一阵阵欢乐的笑声。
因为这次经历,我重新认识了这群生活在黑暗或半黑暗中的普通人,他们真的一点都不柔弱,或许需要帮助,但一点都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因为他们远远比你想象的更强大,往往你会感觉到一份纯粹的爱,从他们身上源源不断地流向你。让你深悟,原来,自己才是那个需要不断成长的灵魂。
在我们完成活动,即将分离的时候。L先生握着我的手表示感谢,跟我说:“孩子,你很棒,继续坚持自己的梦想,我们有机会下次再见!”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想哪里需要感谢我,真正该感谢的是您才对,但那天的我愣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那份动容,只隐隐知道,这次行走,让我的生命体悟又往前走出一大步。
因缘际会,我了悟,你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指路明灯,因为那份黑暗,就是盲人朋友的光明,他们不畏黑暗,所以永见光明。而我们,只是见证了这份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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