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勇医生的命保住了,但手,废了。
左手手掌全断,前臂肌腱断了,正中神经和尺神经,都断了。
一同断掉的,还有陶勇医生再上手术台的可能。
35岁,眼科学博导,科室主任医生,98篇SCI,他那么努力,甩开了几乎所有同龄人。
是为了钱么?他的德国导师曾经多次挽留他,但他坚持回国,说要给中国的穷人做白内障手术。而他回国之后,已经给2000多名患者,免费做了白内障复明手术。
是为了名么?就算是在美国,陶勇医生这个级别的专家,你再有头有脸,想见他,也要预约几个月。
一个只为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就这样被毁了。连带着那1532个已经预约了陶勇医生手术的病患,重获光明的希望。
全都毁了。
而这,还不是全部,中国有3万多名眼科医生,能做白内障手术的,几千人,还能做眼底手术的,再少一半。
陶勇医生就是这些精英中的佼佼者,他医疗生涯的每一天,都能为数位患者带来光明。
但是,种种这些,都毁于一场医闹。
这在当今中国是一场很魔幻的事情:
在中国,几乎没有人敢袭警,因为会犯妨碍公务罪;
近两年来,没有人再敢抢公交车方向盘,因为会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论处。
可谁都能对医生指指点点、大打出手,甚至持刀相向。
因为这个叫做,医患纠纷。
这可能是中国医生,最为寒心的时刻。
前方是肆虐的新型冠状病毒,医生们自愿取消休假,24小时待命,随叫随到。
他们可能刚刚签好请愿书,“不计报酬,无论生死”。
而他们的身后,是一把菜刀,刀刀向医生的脖颈处砍去。
1
杨文医生遇害3天后,陶勇医生转了一条微博。
我不知道他当时的心情如何,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驱除自己内心的愤怒、失望、悲哀,说服自己,重新穿上那件白大褂。
他不傻,他能想到,可能有一天,这把刀就会砍在他的身上。
但他仍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工作岗位上,出现在手术台上。
2020年1月20日,朝阳医院发生恶意伤医事件,受伤最重的医生,叫做陶勇。
颈部10cm刀伤,左手手掌全断,左手臂肌腱正中神经尺神经离断。那把刀,落在了陶勇医生身上。
这一天,距离杨文医生遇害27天,距离暴徒孙文斌被判处死刑,仅仅过去了4天。
最让人感到生气的是,居然有人在污蔑陶勇医生“没有医德,活该被砍”,说这件事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回国的这些年,陶勇医生都干了什么?
2016年,当患有视网膜脱落加白内障的病人做不起手术,只能出两万,询问能不能只治一只眼睛时,陶勇医生说,“让他回来吧,我一次给他做两只眼,不够的钱我给他贴”。
当有艾滋病人想要做手术时,陶勇医生自告奋勇。
当网上流传陶勇医生态度差时,他之前的患者纷纷发声,都出来声援他。
可就是这样一位好医生,我们不仅没有保护好他,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泼上一盆盆的脏水。
2
中国医生,到底是一群怎样的人?
他们算不上富人。
美国同行是富人,但是中国医生的收入,仅仅是他们的三分之一。
一个中国医生,5年本科+3年硕士+博士3年,在他长达11年的培养生涯中,一直要向家里伸手要钱。
“你都是博士了,应该挣得不少吧?”
同学、亲友们的眼神好奇中带着炫耀,杀人不见血。
30岁了,同为名校出身的同学已经头衔带总,年入百万;中国医生们月薪5000,最听不得三种钱:房租、份子钱、亲家的彩礼。
中国医生算不上体面人。
他们是中国加班最凶猛的一帮人,付出远远大于回报。
吃饭不规律会得胃病,睡眠不充足会脱发,他们比谁都懂。
但是病情不等人,他们忙起来一样得职业病。
最忙碌的科室,一天要接待成百个病人,平均到每人身上只有几分钟。他们字迹潦草,语气生硬,是因为真的很忙。
中国医生更算不上聪明人。
聪明人知道新鞋要避着路上水坑走,但是中国医生在非典前,把生死置之度外。
广东牺牲的第一位医生,就是中山三院感染科党支部书记邓练贤。
去世前,他救治了一名SARS重病患者。病人剧烈咳嗽,大量痰液带着血从插管处喷出,在场的医生护士白大褂上,血点子溅了一身。
手术最终完成时,距离感染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1月31号的除夕夜,邓练贤接到医院电话抢救非典,直到夜里3点才回到家。
第二天早上7点,邓练贤还没睡到4个小时就又赶往医院;下午3点下班,他晚上8点又赶往医院加班到凌晨。
第三天早上八点,他又出现在了科室。
第四天晚上,他感觉有点发热无力,发烧38度,但仍然坚持工作。
第六天下午,他的肺部检出阴影,大家才意识到大事不妙,送进了医院。
两个月的治疗里,邓练贤的病情逐渐好转,家人都准备接他出院了。
但是他在住院75天后,病情突然急转直下,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转到重症病房。
4月25号,邓练贤逝世。
而非典疫情中,全国5327位患者中,医护人员多达1002人。
整个非典战役中,一共有33名医护人员溘然长逝。
3
在发达国家,医院主任级别的大夫完全可以实现财富自由,瘟疫来袭时可以第一个带着全家坐上飞机到国外度假。
他们可以只对自己负责,因为他们为自己打工。
但是中国不一样。
在这个国家,绝大多数医生归属于公立医院旗下,他们的雇主是这个国家的所有人。
1965年,毛泽东听完卫生部部长钱信忠的汇报后,生气地站了起来。
他说:“如果卫生部只给全国15%的人服务,不如改叫城市老爷卫生部。”
在毛泽东的授意下,中国诞生了超过一百万的赤脚医生。
他们一边种地,一边学医,背着医药箱在田间地头行走。
农村太需要他们了,哪怕只是明白几粒小药片的用法,也能拯救一条性命。
最著名的赤脚医生王桂珍,从农民一直提拔到卫生部副部长。
王桂珍的妈妈十几岁就生了她。农村条件差,王桂珍的妈妈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接生。洗手、消毒、感染……她都不懂。
所以王桂珍的三个兄弟,都死于破伤风。
行医的时候,王桂珍的眸子是亮的。她总想起自己可怜的妈妈。
一百万赤脚医生,像王桂珍一样走遍了全中国。
建国二十年内,中国的传染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灭。
1957年,霍乱有效控制
1958年,血吸虫基本消灭
1960年,天花绝迹
1970年,疟疾被控制
1975年,肺结核被控制
上面提到的每一个名字,都是载入史册级别的魔头,留下上千倍今天武汉疫情的伤亡数据。
每一场战争,都是中国医生的奇迹。
4
在我们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武汉已经有15名医务工作者感染新型肺炎,另有一名疑似病例。
上午10点,大V@蓝莓医生 发了条微博,同济医院第二批志愿报名,已经满员了。
如有需要,我自愿报名申请加入医院的各项治疗病毒性肺炎的治疗活动。
不计报酬,无论生死!
甚至还有已经辞职的护士,询问是否可以支援。
广州第八人民医院发布了公开信:全体员工,取消休假,24小时待命,随叫随到。
至于支援名单,怎么决定呢?护士长报了自己,被否了。其他年轻的护士,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选?只能抓阄。
被报上去的护士,28岁,计划五一和男朋友结婚,但现在,都要暂缓。
她也怕被感染,父母、男朋友都极力反对。
只有她自己,服从医院的安排,因为“总有人要去的”。
钟南山院士建议,“没有特殊的情况,不要去武汉”。
他是成名数十载的大牛,名和利早就是身外之物了。
可84岁的他,18号就已经冲向了武汉防疫的最前线。
怎么办呢?这个世界上没有动动鼠标就解决疫情的好事。
虽千万人,吾往矣。
尾声
医生很崇高,在提起他们时,我们总想到的是那段誓词。
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人类;
我将首先考虑病人的健康和幸福;我将尊重病人的自主权和尊严;我要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我不会考虑病人的年龄、疾病或残疾,信条,民族起源、性别、国籍、政治 信仰、种族、性取向、社会地位,或任何其他因素;我将保守病人的秘密,即使病人已经死亡;我将用良知和尊严,按照良好的医疗规范来践行我的职业;我将继承医学职业的荣誉和崇高的传统;我将给予我的老师、同事和学生应有的尊重和感激之情;我将分享我的医学知识,造福患者和推动医疗进步;我将重视自己的健康,生活和能力,以提供最高水准的医疗;我不会用我的医学知识去违反人权和公民自由,即使受到威胁;我庄严地、自主地、光荣地做出这些承诺。
所以我们总是选择性的忽视,他们也只是普通人。
医学,不是神学。
他们也会累,更会怕。
我有一个朋友,他刚从医学院毕业没多久,现在还在医院实习,每天累得像条傻狗。
当杨文医生遇害时,他在朋友圈转发了很多文章,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无奈和心酸。
所以在陶勇医生被砍伤后,我第一时间去翻看了他的朋友圈。
我很害怕他有一天哭着脱下那件白大褂,用眷恋却又决然的语气,说上一句
“不当医生了”。
但他的朋友圈什么都没有。
我发消息安慰他时,他说“前几天抢救了个病人,看到心率回来的时候,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于其他的,就不考虑了。
人们总说,真正的勇士,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仍热爱它。
可我想说,在武汉疫情中,我看到真正的英雄主义,是中国医生。
在大家疯狂转发文章,抢购口罩的时候,他们默不作声地签下请愿书,等待着召唤。
就像17年前那样,就像每一次需要他们时那样。
如果说如今的我们,有什么能为医生做的,那也许就是:
不信谣,不传谣,尊重医生,遵守医嘱。
最后,我希望我的小伙伴,希望陶勇医生,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勇士,都请平安。
转自QQ空间
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