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晓雅从大学起就加入了当地的ngo组织，在这里既能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又感受到了帮助他人的成就感。她几乎每周都积极地参与活动。

这次接到的任务是陪伴蛰居者，帮助他们走出家门。

晓雅还是第一次听说“蛰居者”这个词，百度了下才晓得：有这样一个群体，他们排斥一切社交，不工作、不上学、不和任何人沟通，每天待在家里与游戏为伴，或者睡上十几个小时。

蛰居者通常与父母一起居住，如果是独居的话，只有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才出门采购食物。

这个词最初是从日本传来的，据说有些蛰居者因为害怕社交，甚至年迈的父母在家中死去，都不敢打电话报警，而是选择跟尸体一起同吃同住，直到被邻居发现。

真是怪人呢，晓雅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呢。

她仔细地阅读了救助者的信息，是一个叫于亮的男人，三十五岁，无业游民，跟丧偶的妈妈住在一起，自从大学毕业找了几次工作没成功，已经十年没有走出家门了。

这个男人之前有几个义工试图帮助他，都没成功。

晓雅研究了大量蛰居者的资料，准备了一套自己的沟通方式，来到了于亮家。

开门的是于亮妈妈，已经六十多岁的她，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因为近年来身体不太好，很担心自己万一有个好歹，儿子没有办法生活，才向他们求助的。

他们家是一所二居室，家里很简单，有个房间的房门紧紧关着。于亮的妈妈告诉她，这是于亮的房间，房门锁着，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晓雅轻轻地敲着门，向对方打招呼。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晓雅站在门口，简单介绍了下自己，又说明了来意，自说自话地交流了半个多小时，屋内没有任何声音。

晓雅虽然之前也预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但是还是很有挫败感。

她想了想，拿出便笺，写了一行字：

“于亮你好，我是晓雅，想跟你做个朋友。如果你看到了，给我画个笑脸好吗？”

然后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房间里就跟没有人一样，悄无声息。

晓雅无奈，只得跟于妈妈聊了一会。

于妈妈说自己已经几年没有看到儿子了，她每天会把一日三餐放在门口，儿子会趁她看不见的时候自取。因为他房间有厕所浴室，可以在里面解决排泄问题。

于妈妈说于亮小时候就比较内向，学习也一般般，找工作一直碰壁，又被上司挖苦，突然有一天就赖在屋子里不出来。开始还跟他们交流，偶尔走出房门，后来干脆把房门锁了。

他们想进去，儿子就威胁他们要自杀。自己老伴在五年前意外去世了，他都没有出屋子。

曾经有两位救助者进去过他房间，不知道为何又不欢而散，后来再也没有来过。这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进入儿子房间。

晓雅听的瞠目结舌，因为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她只得无奈地跟于亮妈妈道别。

第一次救助，算吃了闭门羹。

02

晓雅没有丧气，她听说很多救助者跟蛰居者写了半年多的信，才见了面，她开始花心思准备打动于亮的礼物。

听说于亮喜欢玩一款游戏，她专门去买了海报，在反面写上自己对他说的话，从门缝里塞了过去。还画了一副他喜欢的动漫，从门缝塞过去。又一次买了他爱听的cd塞过去……统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晓雅快没辙了，联系了ngo微信群的群主问之前帮助他的义工信息，因为每年帮助的人和事都太多了，群主根本不记得这个人是谁，说回去帮她查了再说。

不过，通过跟于妈妈聊天，倒是知道了于亮不少事，于亮读书的时候，因为被同学欺负，曾经转学过一次，小时候说过很想去土耳其坐热气球，最喜欢的动物是猫，曾经想过做一个小说家……于妈妈告诉晓雅，于亮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怎么跟女生说话，所以这也是她希望是女性ngo工作人员的原因，希望儿子能因为是女孩，打开心扉。

晓雅曾经去过土耳其，她找了一张在热气球下的照片，自己穿着格子裙，青春洋溢的样子，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嗨，我是晓雅，土耳其的热气球很梦幻，希望你有一天也去试试。”

这次塞过去后，她竟然听到了屋子里发出了声音！

很慢，很慢，却很清晰地传来移动椅子的声音，吱嘎吱嘎。

晓雅心跳都快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得到于亮的回应。

她站在门口等了很久很久，里面终于递出来一张纸条，这是第一次她写给于亮的。

于亮在上面画了一个生硬的笑脸。

虽然笑脸如此敷衍，却是他们关系质的飞跃的见证。

晓雅太开心了，她立刻又写了一行字塞进去：“我今天穿的是粉色毛衣，你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于亮又过了很久才回：“红色。”

就这样，晓雅跟于亮来回传了几次纸条。晓雅忽然想到了一个妙计，她写：“我待会要回去了，能把你的微信号告诉我吗，以后我们可以经常交流。”

于亮沉默了。

就在晓雅快要失望的时候，纸条终于传了出来。

上面写了他的微信号。

03

这次交流太成功了，晓雅心花怒放，从此以后她经常跟于亮联系，给他拍自己看到的美景，路上的小动物，说说每天发生的事。

她知道，要蛰居者走出房间，最重要的一步是，唤起他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她把这些美好的东西拍给他，希望泛起他心中的涟漪。

于亮也几乎每天都回，只是很慢，每次都是简单的一两句话或者一个表情。但是慢慢地，他也开始对晓雅说些自己的事了。

他告诉晓雅，今天自己看了什么网页，打了什么游戏。虽然都是很无聊的事，但是晓雅仍然很耐心地回答他。

虽然两个人交流多了起来，可是于亮仍然不肯出房门一步。晓雅很希望跟他当面交流，这样更有助于帮助他们早日回归社会。

她尝试着问于亮，能不能视频聊天。

于亮沉默了一天。

到晚上才回了两个字：“好的。”

这一步对他来说太艰难了，晓雅也很激动，马上发起了视频聊天。

于亮同意了，视频那头传来了于亮的头像。

这是晓雅第一次真正见到于亮，他看起来像三十不到，因为常年待在房间不出门，异常的消瘦、苍白，说话也很缓慢，半天才说一个词。晓雅慢慢引导他，跟他拉起家常。

两个人差不多聊了十多分钟，主要是晓雅在说话，关掉视频后，于亮发了一句话过来：“你很漂亮。”

晓雅回了一句：“谢谢。”想了想又发给他：“希望有一天我们能面对面交谈。”

对方却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晓雅知道，要克服心理压力是个长期缓慢的过程，现在已经是进步很多了。

就这样，晓雅每天跟于亮聊几句，一周视频一次，于亮已经渐渐地开始对她吐露心声。

他说自己也很想走出去，但是已经不太可能。

“怎么不可能，走出去很简单的，下次试着给我打开房门好吗？”晓雅对他说道。

“我从小就是一个loser，学习成绩不好，老师不喜欢，同学不喜欢，学校不好，工作也找不到，打游戏也被队友埋怨。”于亮自顾自说道。

晓雅耐心听他说着，他很少说这么长的话。温柔地宽慰他，给他打气。

“我为什么要做个人呢，如果我只是一棵树，一盆植物，不用说话，也不用理会别人就好了。”于亮继续说着。

不爱社交的人还真是古怪那，树有什么好啊，晓雅心想，她反驳：“当然是做人有趣啦。能吃好吃的，能到处玩，还能爱人和被爱，你没尝试过的事，都要做了才知道多么开心。”

于亮自语道：“我已经不怎么想吃东西，也不怎么想玩了。爱.....如果能跟晓雅这样漂亮的女生一直在一起，就好了。我很喜欢晓雅小姐呢。”

晓雅给他吓了一跳，有些惊慌。

于亮又自言自语：“但是晓雅小姐又怎么会跟我这样的人谈恋爱。”然后便不再说话。

晓雅很是尴尬，只得打哈哈道：“瞧你，说什么呀。”

这次关了视频，晓雅很久没有主动理会于亮。

她看到过一些案例，蛰居者因为长期没人关心，很容易爱上救助者，于亮好不容易有了一些对外界的渴求，但是她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有所回应的。

04

于亮给她发了很多次信息，晓雅也是敷衍地回复。

周五的时候，于亮对她发了一条道歉的信息，说自己胡说八道了，知道晓雅只是来帮他的救助者，希望她不要生气不再理他，还邀请她进屋子“面对面聊一下”。

虽然之前被表白有些尴尬，但是看到愿意让她进屋，晓雅有些激动了，于妈妈说他已经三年多没让任何人进入过他的房间了。

周六她大清早就来到于亮家。于妈妈给她开了门，听说来意，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晓雅安慰她：“于妈妈，你放心，于亮现在很信任我，我一定会带他走出来的。”

晓雅敲了敲于亮的房门。

里面传来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好像叫她进来。

她转了下门，发现锁扭开了。

房间的遮光窗帘拉着，十分昏暗，晓雅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一时间都没看见于亮在哪，过了好一会才看到电脑桌后面有个人。

 “嗨，于亮。”晓雅一边尽量让自己声音变轻松，一边走向窗边。

恰好电话响了，她了一眼是群主，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拉开窗帘。

电话那头，群主急切的声音传来：“晓雅，那个蛰居者你还在跟吗，我给你说，你先别继续跟他联系了，我查了半天，都没有这个求助者的详细资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而且我发现，之前有两个跟他联络的义工失踪了！”

晓雅心中一惊，下意识朝于亮看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于亮的全身。

他脖子以下都呈现出木质的纹理，跟椅子缠绕在一起，就像一颗木雕的树根做的椅子上长了一颗人的脑袋一样。

“啊!”晓雅吓得扔掉手机，往墙上靠去，才发现墙面并不平整，回头一看，墙面浮着一个人形，半截在墙外，半截融于一体。

“啊啊啊！！！”晓雅大声地叫道。

她发现，电脑桌上有一张奇怪的脸浮在表面，露出痛苦的表情，费力地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怎么回事呀。”晓雅吓得大叫，她觉得腿软的不能动。

于亮缓缓解释：“我在蛰居的这几年，大部分坐在这里打游戏，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开始慢慢地长在了这个木椅上。但是我还能说话，能打字，只是需要跟椅子一起挪动。我很害怕，却不想出门求助，便锁上了门，禁止我父母进来。”

“后来，我的母亲替我向ngo发出了求助。”

“这两位后来是进来的救助者，没想到他们也跟我一样，而且还比我物化的快，几乎立刻就开始反应了。等到完全物化后，就不怎么能说话了。本来不想让更多的人进入这个房间了，就拒绝了其他救助者。可是晓雅小姐这么温柔，我没忍住跟你聊天了。”

于亮脸上露出了沉醉的笑容：“我真的很喜欢晓雅小姐，是我自私了，希望剩下的日子都跟晓雅小姐一起度过。”

晓雅吓得魂飞魄散，费力地想爬起来。

“这个房间好像被诅咒了呢，进来就出不去了。晓雅小姐，你能靠我近一点吗？”于亮痴情地看着她。晓雅使劲地抬着腿，却觉得如同千斤坠，想张开嘴呼叫，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

到傍晚的时候，于妈妈发现晓雅还没出来，敲了敲房门，发现房间又上锁了。

“这姑娘，平时很有礼貌的样子，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呢。”于妈妈抱怨了一句。又朝房内叫到：“于亮，吃饭了啊。”

房间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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