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黎奎
❄️ 家乡的方向,是每个人记忆深处最美的凝望——题记
家乡的冬天来得早。霜降过后,秋天便迫不及待褪去斑斓的色彩。天空显得格外苍凉,气温也开始渐渐下降,早晚会接近冰点,老人小孩早早地穿上了棉袄。
空旷的田野沉寂下来,袒露出大地的本色,满目荒芜而颓废。一阵阵恼人的秋风吹过,白杨树的叶子伴着黄沙漫天飞舞,似乎在告诉人们——冬天来了。
儿时的记忆中,冬天是最为悠闲的季节。等打碾完庄稼、粮食进仓之后,田间地头的劳作便可告一段落,男人们就开始逍遥懒散起来。
天气晴好,他们会聚集在墙角边,抽着旱烟,晒着太阳,说张三的媳妇屁股大,李四的婆姨要生娃,口无遮拦地聊上一个晌午,在浪笑声中心满意足各回各家。
大西北的农村十分贫瘠,冬天取暖全靠烧热的土炕。烧炕也很有讲究,麦秸之类的杂物,填进炕洞很快化为灰烬,不到半夜炕就发凉。而填上牛马粪,则能踏踏实实热上几天。
因此,为了冬天能睡个热炕,到了暑假,除了完成假期作业,拾粪储备冬天烧炕用的原料,成了孩子们主要的家务劳动,也是获得家长奖赏的重要依据。
拾粪也很讲规矩。为了避免争抢,田野里结伴而行的小伙伴们,通常会合理分配。比如,黑牛是你的,枣红马是我的,花骡子又是他的,谁有谁的主,个个都有份。
我们在田野里奔跑,在草地打滚,肆无忌惮。嬉戏打闹中,谁的牲畜撅起了尾巴,便背起筐子飞奔过去......直到夕阳西下,各自背着沉甸甸的粪筐,满载而归。
家乡的冬异常寒冷,滴水成冰。一场大雪之后,整个村庄粉妆玉砌,银装素裹。积雪很难融化,“吱嘎吱嘎”的踏雪声清脆悦耳,会伴随我们整个冬天。
乡村小学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一台土炉子,像一尊泥塑的怪物,冒着微弱的火星,丝毫不散热,乌烟瘴气。我们呼着白气,搓着手、跺着脚,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
每年入冬前,母亲都要给我们准备过冬的衣服。棉衣和棉裤都是用羊毛缝制而成,非常柔软暖和;还有棉鞋、棉帽、棉手套等,从上到下,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虽然这样,数九寒天,我们的手脚还是会冻出疮来,奇痒难忍。每天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都会对我们兄妹四人从耳朵到手脚,逐项进行“体检”。
哪儿冻肿了,母亲就用偏方,捧来干净的雪使劲搓擦着,等搓得火烧火燎,便不再发痒,我们才可安然入睡。我时常看见,母亲心疼地抱着我的脚搓擦时,眼里闪着点点泪光。
再后来,有了冻疮软膏。但我们并不喜欢用,除了厌恶那股难闻刺鼻的怪味外,更重要的是习惯了母亲搓摸,那种感觉浸入肌肤,暖彻心扉,伴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甜蜜的漫漫冬夜……
家乡的冬夜非常宁静,人们早早便入睡,偶尔会传来几声抑扬顿挫的犬吠声。放了寒假,夜晚便开始骚动起来。如水的月光下,冰冻的涝池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吃过晚饭,便会三五成群,相约而至。自制的滑冰车来来往往,欢笑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回荡在空旷的夜晚;洁白的冰面上,倒影着我们舞动的身影,构成一幅冰清玉洁的童话世界。
家乡的冬天十分漫长。热热闹闹过完大年,开春之后,冬的寒意并没有丝毫减弱,扑面而来的寒气依旧凛冽逼人,山洼里厚厚的积雪,像冬眠不醒,顽固地一动不动。
直到有一天,呼呼啦啦的西北风开始刮响,窗外的麻雀翘起尾巴欢叫,白扬树一天天吃力地吐出嫩芽,田野里的小草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我们才欣喜地发觉——春天来了!
若干年后的今天,当我蜗居在喧嚣的城市里,漫无目的穿梭在滚滚车流中,再也无法体味家乡的冬天,也无法感受儿时那种蚀骨的严寒。蓦然回首,留下的只有一地冰冷的孤寂。
流年似水。如今,母亲早已离世,我也进入不惑之年。偶尔翻捡出记忆中故乡的冬天,依然清澈如昨,像母亲缝制的棉袄,虽然素简,但穿在身上,绵在心里,会温暖整个冬天。
那年冬天,我踏上曾经服役过的青藏高原,在冰天雪地里重温了军旅生活。回来后,突然感觉双脚奇痒难忍,原来穿着单皮鞋的脚居然冻肿了,尘封已久冬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看着自己冻肿的双脚,母亲熟悉的身影猛然浮现眼前。我似乎又看见她佝偻着瘦小的身子,小心翼翼捧着雪,用粗糙的双手,使劲搓擦着我红肿的双脚,眼里依旧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这泪光,蕴含着母子连心的牵肠挂肚,闪烁着对儿女们幸福生活的无限祈愿。在岁月静好、冷暖自知的流年里,这泪光,一直是我人生路上穿越寒冬、向阳前行的万丈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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