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微足道
一个远在北京打拼的朋友回来,多年未见,中午我拉他去饭店一起吃饭、叙旧。
我把菜单递给朋友。他从头到尾看了半天,然后又把菜单放下了。
“怎么了?”
“菜就随意吧,有没有咱们小时候吃的地瓜煎饼啊?”他突然蹦出来一句。
留下服务员一脸的茫然。
“有是有,就是再也吃不到儿时的味道了!”我说。
1
我自小在蒙山脚下一个小山村长大。
小时候,家里穷。
当时吃的主食是地瓜煎饼,可甜、可酸、可酸酸甜甜,全凭你的喜好。
每每想起来,我总是满脸的享受,更多的是满脑子的回味,回味的不只是美味,更是儿时的记忆。
2
春天里,父亲把去年储藏在地窖的地瓜母子取出来,埋在搭起小拱棚保暖的田里。
然后就是不断地观察它的生长,定期的浇水除草,等它们慢慢长出芽来。地瓜芽是红色的,在乍暖还寒的初春里,像是跳动的火焰。它叶子是绿色的,绿的让父亲满眼都是希望。
等红色的地瓜芽长到一扎来长的时候,就可以插秧了。先是要在田里布起高高的田垄,然后每隔三十公分挖上一个坑,浇水、插秧、埋坑一气呵成。
地瓜是最好养活的庄稼,不管天气旱涝,最后总能有所收成。
秋天里,父亲带着满脸丰收的喜悦,挥舞着䦆头,把在土里生长了一个夏天的地瓜,一个一个的刨出来。
刨地瓜,其实是个体力活加技术活。
说体力活,比较好理解。因为地瓜的根茎也就是果实,都深深地埋在土里,你要是没有力气,根本挥不动䦆头。就算你能挥得动,每一颗你都至少需要挥动一次,整块地的地瓜,最后也很难坚持下来。
说是个技术活,是要求你必须把土里的地瓜统统的刨出来,既不能落在地里,也不能砍坏了地瓜,否则就是浪费了、可惜了,浪费粮食那是要挨骂的。
许多年来,我一直没学会刨地瓜,只能打打下手去撸泥巴、摘地瓜秧子。
但是总会有些地瓜落在地里,等忙完了,小伙伴们扛着小调的䦆头,挎着篮子,专门去刨土,寻找落下的地瓜,我们称之为lan地瓜。勤快的孩子,一个秋假结束,能用lan的地瓜换个书包呢。
父亲收了地瓜,用一个带着刀片的木板,把地瓜切成一片一片,然后均匀地铺在地里。
要是不下雨,等三天地瓜片就干了。
要是下雨呢?我的记忆里,有很多次提着马灯,在雨里抢收地瓜干,常常在冰冷的秋雨里瑟瑟发抖,也常常浮现出来不及抢收时父亲比天气还阴沉的脸。
晒干以后的地瓜干被一片一片的捡起来放进麻袋,最后父亲推着小推车收回家去。
收回家后的地瓜干,就放在东屋的粮囤里。这样就可以随时做成地瓜煎饼了。
村里每隔几家都有一个碾子,这个碾子是共用的,谁家都可以来碾食材。母亲用柳条编成的筐子盛满了地瓜干,我拿跟木棍和母亲一起抬到碾子上。然后一圈一圈的转啊转,直到把地瓜干碾成块块。
接着就是磨糊糊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用青石打磨成的磨。
把碾子碾碎的地瓜干,从磨眼里倒进去,两个人推着磨,又是一圈一圈的转啊转。当然这个和压碾子不同,这个是需要一直往磨眼里加水的,这样出来的才是糊糊。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烙煎饼了。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道工序,因为可以边干活边吃啊。
家家都有一个烙煎饼用的鏊子,得用石头做骨架,用黄泥做皮肤,用生铁做脊背,前面有加柴火的口,后边有出烟孔,下面有落灰的隔。
烙煎饼是个技术要求更高的活计,老家妇女人人都会,但是技术差别很大。
有的烙出来的煎饼,不只家里人爱吃,乡里乡亲的也愿意来吃上一口,边吃边夸。有的烙了一辈子煎饼,家里人都不爱吃,还边吃边数落,“你看看谁谁家的烙的煎饼,那叫一个好吃啊。”
母亲烙的煎饼在村里算不上最好吃的,但是我喜欢吃。
好不好吃,现在想来,其实就在烙煎饼的几个关键环节:糊糊需要适当发酵的,发酵的要正好,过了会发酸,不到了就发硬;烙煎饼时候的火要恰到好处,太旺了容易糊,太小了煎饼容易发粘;前面两项恰到好处了,还需要烙煎饼的人手疾眼快,看清火候适时的放上糊糊、不断摊匀、及时取下煎饼。
我总是做烧火的,从一开始的烧不着,到后来的火太旺,再到最后的恰到好处,何尝不是个不断练习心性的过程呢。初学者的谨慎有余,刚入门者的心浮气躁,学成者的不温不火,都在这里尽致淋漓。
3
我总是会想起,那个温馨的场景。母亲一边忙碌地烙着煎饼,一边满眼慈祥地望着我。
我呢,一边烧着火,一边狼吐虎咽的吃着刚刚烙出来的煎饼。
妈妈烙的地瓜煎饼,是那么的甘甜,甜的像是蒙山上的野蜂蜜。
妈妈烙的地瓜煎饼是那么的香,香的让我怀疑现在再也吃不到那样的美味。
现在,老家的煎饼已经发展成了产业,中央电视台《舌尖上的中国》专门到椿树沟拍摄了蒙阴煎饼,县里成立了好几个规模不小的煎饼企业,他们有了现代化的机械设备,能够批量的生产各种成分、各种口味的煎饼,并且畅销到全国各地。
但是,我再也没有吃到纯正的地瓜煎饼的味道,亦或是再也没有吃到儿时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