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将是他人生的闭关演讲,这么长时间的不会有了,”随着字幕的播报,一位老人利落地走到镜头前,挥着右手,向观众打招呼,“大家好,我来啦!”身穿的短袖,斜挎着的军绿色背包,都是极朴素的样式,如果不是刻意提起,难以想象,面前这个人儿已是耄耋之年。
演播厅准备的座椅,很是贴心,坐在上面,刚好可以看见底下乌压压的观众,比老人年轻时见得所有人都多。他的双手落在椅靠上,遥想着过去,似乎当初遇到的困难,如今一句话都概括了。
他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客家人,生在上世纪初的广东汕尾,人们经常少强少强地叫他。家里一穷二白,兄弟几个就借着海风放风筝,鲳鱼的、芭蕉的、螃蟹的,每人一个,沿着海岸线撒了欢儿跑,边跑边喊,比着谁的更高更远。南边的夏天日头毒辣,晒黑了总免不了被母亲骂。
那时的求学之路格外艰辛,读完高小,抗日战争爆发,山河一片破碎,好好的房子被炸成废墟,沿海的学校停办,他和哥哥就沿着山路走了四天,脚底磨出了血泡,找到一家离家很远,躲在山沟里办学的学校。之后辗转桂林中学,日军的飞机经常四处轰炸,三天两头是空袭警报,汪曾祺先生书中曾描绘过这一现象,“一有警报,别无他法,大家都往外跑,叫作跑警报。跑和警报联在一起,构成一个成语,细想一下,是有些奇特的,因为所跑的并不是警报。”久而久之,大家都习以为常,老师就在山洞里讲学,不过,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儿。
尽管当时年岁有限,这位少年就有思想,为什么偌大的中国,竟找不到可以读书的地方。本是为着父母的期望,一心学医,可是人随事移,孩提时代作为玩伴的海洋,带来的军舰,却让国家无力招架。他便下定了决心,要去学造船,抵御这些列强的海上侵略。这一点倒是像极了鲁迅,只不过一个以笔为矛,一个以船作盾。
大学报考志愿,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被称作东方MIT(麻省理工大学)的交大(今上海交通大学)造船系录取。交大多名师,老师们大多留学海外,有着专业的背景,学生亦深知救亡图存,知识就是武器。在此期间,他加入了党的外围组织“山茶社”,大家一起唱着振奋人心的进步歌曲,现在想起来都热血沸腾。很快时间,共产党的队伍又多了一员。毕业后,从事民用船舶和军用舰艇的设计。
新中国成立,百废待兴,各项工作全面提上日程。转折发生在1958年,美苏冷战格局正盛,帝国主义国家对以苏联为首的国家采取包围封锁的政策,随后中苏关系破裂,依靠苏联发展我国国防的计划不得而知。这些出现在历史教科书上的字眼,寥寥数笔,看得人不以为意,却让当时的科学家倾尽一生。
毛泽东发出话来“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
从上海调往北京时,只说是出差,一件行李都没来得及带,就这样成为了国家首批核潜艇设计研究工作的设计师。老人讲到这里,颇为动容,两眼有些湿润,从这里,此生就属于核潜艇。为保守国家机密,一生默默无闻,隐姓埋名,甘当无名英雄。
在北京有一处院落,远离闹市,门前的几棵树静静地长着一圈圈年轮,偶有人影出没。他们大多数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最开始只有算盘和计算尺,甚至核潜艇的概念都没有。29个人就在外国文献中摸索,但凡是有用的,就攫取下来,偶然间得到一个美国制造的核潜艇玩具模型,和搜集的数据对比发现并无二致,才有了最原始的方向,这个过程也被形象地称为“骑驴找马”,总之绝不等待。为了保证数据的精确性,两波人往往为了得到一个一致的数据,演算好几天。
1970年12月26日,我国第一艘核潜艇“401”艇神秘下水,四年后的八一建军节,老人清楚地记得,在这一天,被命名为“长征一号”的“401”艇缓缓地驶离军港码头,在众人的注目礼中,潜入波涛之中,人民海军由此跨进了“核时代”。88年,时任总设计师的他亲自下海,完成深潜实验,和潜艇生死与共。
三十年间,祖国已是繁荣昌盛,人民幸福安康,这位已经略显老态的儿子,却不曾回家一次。每每母亲来信,问他在哪儿,怎么还不回来,他只能把信塞进抽屉,每月从不知名的邮箱寄去不多的生活费。父亲去世时,为了不让组织为难,他缄口不言,未能见上最后一面。1987年,上海文汇月刊发表上篇报告文学《赫赫无名的人生》,全篇只用黄总设计师作为称呼,却提到了妻子的名字,他把这篇文章寄给了母亲,母亲看后泪流满面,把儿孙召集到身边只说了一句“三哥的事情,你们要理解,要体谅。”再次相见时,母亲已是风烛残年,儿子也两鬓斑白。对于家庭,妻子则当起了坚强的后盾,把儿女们照顾得妥帖周到。回到家时,女儿总说,“爸爸回家出差了。”妻子也在一旁打趣,“爸爸是回家做客了。”
很多人都问过他是如何理解忠孝两全的问题,老人说,对国家的忠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他爱父母、爱家庭、更爱核潜艇。
人们注意到,在演播厅的背景墙上,蓝色海洋里海豚状的潜艇在缓缓下沉,向大海最深处驶去。而老人始终没说他的名字,我们只知道他姓黄。
(文中老人名叫黄旭华,被称为中国核潜艇之父,荣获2013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