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看的历史比较多,所以我这个人比较有历史感,当然,这是文明的说法,粗俗点讲,就是悲观。这并非开玩笑,我本人虽然经常无厘头,但对很多事都很悲观,因为我经常看历史(就好比很多人看电视剧一样),不同的是,我看到的那些古文中只有悲剧结局,无一例外。每一个人,他的飞黄腾达和他的没落,对他本人而言,是几十年,而对我而言,只有几页,前几页他很牛,后一页就怂了。王朝也是如此:开国之初,风光无限;亡国之时,惨绝人寰。
而我的历史在我的高中岁月就已注定。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高中岁月是我思想的大变革时期,我的文笔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得到锻炼的。并非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生死恋爱,也并非遭遇了一场痛彻心扉的人世变故,而只是一件触及灵魂的朦胧往事。
其时正值战事吃紧的备考阶段,有一次班主任感觉班里出了问题,决定开一次家长会,碰巧那时我们刚学到出自《史记》的名篇《鸿门宴》这篇文言,便要求我们几个男生在课后好好排练排练,到时作为对家长们的一次演出仪式。我们都很激动,当然,不是因为可以演戏,而是这后一句,在家长会上演出,这才是关键。
对照往日里的平常表现和个人风格,全班女生一合计便挑出了心目中的演员名单:欧阳演霸王项羽,于演汉王刘邦,林演张良,我演范增,胖子演项庄,周演樊哙,卢演项伯,徐演兵甲兵乙。坦白说,当时这名单一出来,我就对女生们的眼光独到感到钦佩不已。要说我,演任何角色都可以驾驭得了,但把范增这么一个老谋深算、富于智慧的角色交给我,我心里不免还是会有些高兴的,而其他人的角色定位也非常贴合人物性格,可以说是本色出演。没想到这群外表柔弱的女生竟有如此高深的洞察力,真不知她们私底下对我们这些男生研究得究竟有多深。还是闲话少叙罢,于是,身负重任的我们便开始了一段永生难忘的传奇演绎历程。
白天课业繁重,我们自是抽不出时间来排练,只有等晚自习结束回到寝室时我们才能细细钻研,打磨剧本。平时,白天早已劳累的我们回到寝室后一般都会按时熄灯就寝,除极个别特别用功的学霸会挑灯夜战之外,其余人都会上床睡觉。但现在,我们背负着班主任、家长们、全班女生的所有期望,没有一个人想偷懒懈怠,即便是熄了灯,我们依然在用心排练,好几次宿管阿姨查铺时听到我们寝室熄灯后依然动静很大,甚是吵闹,推开门便骂,我们只好耐心解释,尔后便只能用非常微小的声音对台词,那谨小慎微、小心翼翼、“恐惊天上人”的心理着实害得我们心里好苦,但我们依然在坚持着,从未放弃,每天的排练都会拖到凌晨两三点甚至更晚。
一边改剧本,一边排演,此时,我的编剧兼导演潜质就凸显了出来。我坐镇大局,统筹全程,调度所有人员,剧本我来改,台词我来编,演员的表演我来纠正,因为大家都知道我的文笔好,而我又特别喜爱演戏这个行当,所以他们选择了毫无保留地相信我。我提出历来有关鸿门宴的影视剧大多把着墨点放在了刘邦和项羽的身上,而对范增与张良的戏份则刻画得很少,于是我借助电影《赤壁》中诸葛亮和周瑜的桥段大胆加入了一段范增与张良的对手戏,这并非是我有意在给自己加戏,而真的就是剧情需要,我提出当项伯密会张良给他通风报信时应该有一些暗语,我提出项羽其实并非真的糊涂,之所以会在鸿门宴上放走刘邦完全是被情势所逼。就这样,在我的英明带领之下,大家苦苦支撑了三个晚上,尽管很困很累,但我们依然觉得很幸福。
真的,即便现在,我依然觉得那几天是我高中岁月里最值得我怀恋的时光。
可惜的是,就在我们的大作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班主任突然给我们下达了一道命令:家长会取消,排演也就没必要了。这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大哥,您这是在跟我们闹着玩吗?敢不敢再过分一点?我们有几个男生当时就有点想晕了,但毕竟是班主任的旨意,我们也只好忍气吞声,就此作罢,还能怎样呢,“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自此以后,我们便恢复了往日正常的生活轨迹,一样忙着高考,一样按时就寝,可那些个夜晚那几个为了一份承诺、一个信念无怨无悔、义无反顾地一次又一次加班熬夜演戏的少年却永远一去不返,消失无踪了。更可惜的是,这些励志的故事,这些伤感的故事,班主任不会知道,家长们不会知道,班里所有女生更不会知道——我的很多故事都是鲜有人知晓的,我惟有失声痛哭。
尽管如此,不过在那之后我就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我有当编剧甚至导演的天赋,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果然没错。2011年末上映了一部由李仁港执导的电影《鸿门宴传奇》,虽然我对这位把握不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又喜欢借用传统文化题材来拍摄电影的香港导演不太喜欢,因为往往他以这个方式拍出来的电影都是烂片,比如他的“飞碟帽”三部曲:《见龙卸甲》《锦衣卫》《鸿门宴传奇》。只是在这部电影中,倒是第一次在鸿门宴的历史中加入了范增和张良的大量对手戏,并且和我高中时的这次排演极为相似,这让我感到很是欣慰。不知他若知道他的这部电影在我高中时就被我排过是否会稍感惊讶,我那时的高中同学在看到这部电影时是否会稍感无聊。
而我著文的基调也在那次排演之后如势不可挡、根深蒂固一般一举而定,再也无法撼动。
我知道,或许一般人很难相信这件事对我造成的影响会是如此深远,并不是因为出自对梦想破灭的遗憾,也不是出于对班主任的怨恨,而是它的不得善终彻底放逐了长久沉淀在我心底的忧郁气质,解禁了我作为洪荒一脉随波逐流的身份束缚,让一份千古情怀涤荡在一腔千古胸襟,成就了一位千古文人。我不再像无数莘莘学子那般埋头故纸堆,立志科举,而是躲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孤芳自赏,自影自怜,肆意笔尖,挥洒诗文。课上,我和老师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课下,我和同学唱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戏文。
时间一晃,便是永久。
曾有人问我,你怎么了解那么多你不应该了解的东西,你怎会有那么多四五十岁人才有的感受。我说我不知道。跟我一起探讨过剧本的历史老师曾说,我是上辈子看了太多书,憋屈死了,这辈子来写。大抵,曾经的那段过去才是适合我不舍追逐的神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