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是家与世界的交界地带,它乃由家而创世界的跳板,也是由世界而归小家的桥梁,有时甚或是疲劳的心歇顿的栖地。
农家人喜欢借个屋檐凉衣、歇足、聊天、打盹、织衣、晒种。农家人造了楼房,楼上有了阳台,晒衣便怕风吹,看景更甚高远,故而对于屋檐的所用就渐显冷淡了。
而老人们似乎仍是钟情于屋檐的。奶奶劳累了一世,在80多岁的高龄上已爬不得楼上去做居高临下或高瞻远瞩的美事。她呆滞地占据屋檐一角的老藤椅,心已占据不了世界,可是世界让她占据了一角的阳光、一角的和风、一角的安宁。在屋檐下晒太阳的时候,奶奶浑浊的眼里是始终含着对世界的感恩和喜悦的。
屋檐下父亲所钉的铁钩上挂着腌鸡腌鱼,太阳的热温把鱼肉们熏蒸得油亮亮、焦辣辣,肥肉更显油,精肉更显红。母亲借着天气大好的时光把被啊衣啊褥啊晒得像飘荡的旗帜,这些家用中最温软的东西在太阳的爱情里抒发着最柔情的香甜。母亲在屋檐下的水泥地上晒了一匾腌萝卜干,萝卜干们卷缩得尽显褶皱,它们比不得如今市上的时鲜货,可绝对诱人胃口。母亲还晒了一地毛豆荚,它们是被煮熟了铺在报纸上的,太阳无形的手把毛豆荚剥落得筚篥扒拉,那毛豆的清香是能将小孩吸引得一个下午都团团转的呀。
母亲当然也会为花们留一席屋檐的风水雨露阳光月亮的,不知花们在屋檐的冬天里会做些什么五彩的梦。
母亲为一家所留的是一桌温馨的团圆饭,冬天的家里阴暗缺少阳光,屋檐底下低矮的临时餐桌上青菜泛着油油的青光,土豆冒着爆炒的清香。父亲把鱼骨抿了又嚼,而后随手扔给场上的小狗小猫小鸡小鸭,看它们为了一点食而争个鸡犬不宁。娃儿吃一口饭就跑出屋檐下到场院去打一会儿弹子练几圈花样漫跑。好不热闹的农家乐啊!这是只有在屋檐底下才能尽情发挥的农家乐呀!
屋檐下对于我们年轻一类来说绝对是聊天之所、打牌之地,不久过后我们会把屋檐的水泥地上飞满瓜子壳、丢满橘子皮。而母亲是不全把屋檐底当作它理应歇息的安乐之所的。有时,母亲会在屋檐下飞针走线为一家人残缺的衣类弥补个满满当当舒舒坦坦,有时母亲会在屋檐下粘粘纸盒、剪剪橡胶底,以她垂老的双手继续着生命的运作而后获得自食其力的慰劳。啊,屋檐分明是母亲又一劳作的工场!可是她没有我们小辈劳作在办公室如同搏杀在疆场的丝毫怨怼,因为屋檐底下的母亲是平静的、安详的。
母亲不喜欢阳台,据说是太孤太高太闷了,而仍然喜欢着她的屋檐,因为屋檐底下宽敞、明亮、舒坦、安宁。母亲、父亲和奶奶们是难了他们的屋檐情的,故而他们迟迟也不肯住到我们的商品房里来。
怀念那一屋檐的温情和热闹,那是老家曾经的特别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