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台边上的梧桐长得很茂盛，小格伸出手抚摸青绿的叶子，指尖顺着清晰的脉络游走。她笑得纯真：“梧桐象征爱情，姐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梧桐，爱情。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情窦初开的时候，不知是最恰当的偶遇，抑或最过错的相逢。每一个女孩子心里，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我慢慢地打开心中的匣子，手指拂过陈旧的暗纹，忽有一阵触目伤怀的苍凉席卷而来。我拿出一张泛黄的素笺，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网恋。”的确，这份恋情像一张网那样延伸开去。
在那个世界，他叫远无，我叫小凉。
梧桐布下满地的阴凉，恍如他给人的清凉。这段感情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一样。在某个帖子里，他写下一句话：“楼下来喝杯交杯酒。”
我觉得有趣，随手打了“好啊”回复。于是他便一直缠着我，叫我娘子，我知道他在开玩笑。网友们起起哄，我便很无奈地对他说：“你真是够了。”
接着我就收到他的私信：“对不起，我可能玩笑开过头了，惹你生气了。如果你介意，我保证不会再这样了。”
我其实并没有生气，也不是十分介怀，知道是玩笑，何必认真呢？我如实告诉他，他发了一个笑脸过来，继续在我的帖子后面，跟着发“娘子”。我大概没有觉察，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习惯了，有个人一直跟在我身后，叫我娘子。我发的很多帖子后面，都会有一个身影，他真是一个跟踪狂。
我在这个圈子里也算结实了不少朋友，大家偶而便提上两句，我只得回：“其实远无是我娘子。”不知何故，我总想保持着这种微妙的感觉，不想看到疏远的情形发生。倘使窗台上亲近的梧桐忽然移到了十几米开外，我也会觉得失落吧。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难以名状的联系。有了一样东西，就不想失去，纵然我尚未明辨这是什么样的东西。
我常常在窗台旁，躺在藤椅上，阅读手机，心情愉悦。午日的阳光，恰好穿过梧桐叶细密的缝隙，斑斑驳驳地透下来。等待回复的时候，抬眼望望窗外的桐阴，舒适安详。
【二】
网友“瞌睡”妹子发了些荤段子，我没看懂，姐们几个便要来给我解释，纷纷带着不怀好意的语气和表情。远无即刻跳了出来：“不要带坏我娘子。”
“星光”开始调侃我们俩，说远无难道没有教我吗？纵使我年少无知，这个意思还是能明白一点的。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恶心。远无又跟她们说了几句，嘱咐我离她们远点儿。不知道是气话还是真的叮嘱，我也没放在心上，倒是大家对这些内容谈得少了，也没有往我和他身上套。
我们一起写故事、谈共同的喜好。他的文笔很好，是尚在初三的我有些难以企及的。慢慢地就加了QQ，他会跟我说早安道晚安，提醒我早点休息，就像其他网恋的情侣一样。我告诉他，梧桐开始落叶了。他说，梧桐象征爱情。我只说，这样啊，我还以为梧桐只象征忧愁和高洁呢。
渐渐地我越来越期待跟他说话，听他说一句简单的早晚安，总觉得他很温柔，从来不曾人对我这样温柔。但我从来不曾表过态，始终若即若离，因为他也如此，令我分不清真假。
九月，梧桐树结了青色的果实，小小的，三两个聚在一起。他去看了一场电影，关于我们共同的喜好。他晒了票根，情侣座。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觉得自己真傻，哪有人会真的这样喜欢上呢。但人总要给对方找一个理由，好让自己开心点。我在想，他是不是在试探我，看我的反应。就像我试探他一样。
我没有多余的话：“情侣座？”
“嗯，情侣座。”他什么也不说。我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段时间，真是莫名其妙。明天早晨夜间，等待的是什么？每次拿起手机打开电脑，第一眼看的是什么？
一个人。是谁？好像谁都不是。
我在键盘上打字：“不要跟我开玩笑，我会当真的。”然后又逐一删去了，何必让人看笑话。却又有一个隐隐的希望，这段模糊的关系，仍旧这样维持下去。大家，什么都不要说。
【三】
果然如我所愿，他依然很暖心地跟我说话，每一个安好都没有错过。我病了，第一个想获得的关心，是他的。他也没有让我失望。我觉得那段时光真的很美好，我像沉进了一片棉花海，温暖舒适，却无法自拔，愈陷愈深。我渐渐意识到不对，我不能认真，万一这只是一个玩笑。况且，这个年纪，本该用功读书，又岂能荒废在这样荒唐的事情上？
终于在某个契机下，我郑重地问他是不是认真的。远无说：“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便是。”人们常常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看待一样事情，分析一句话。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或许，他也担心我在开玩笑，他担心我的若即若离。这种情状，双方都害怕全心全意的付出，终究成为笑柄，或者得到对方的一声“抱歉”。
大概，我们两个都是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但是一旦得到了肯定，又可能肆无忌惮了。我不知不觉喜欢看他的动态，然后到他去过的地方“踩一踩”。终于明白，做跟踪狂的感觉了。
我们的互动，被网友们说是“秀恩爱”，我听着也是蛮甜蜜的，就是秀了怎么着！然而，“秀恩爱，分得快”是不是真的是一句谶言？
后来他说因为高考禁网，半年。他说：“等我。”我在键盘上敲下：“半年何妨，我会等你。”我终究没有等下去。
起初我忽然无法忍受没有他的时日，想想自己真是可笑。焦躁不安，终日无所事事，拿起手机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放下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这就是我那时候的常态。我注意到他的动态，始终在线。恋爱中的人，往往会有很重的疑心。我怀疑他故意躲着我。
我脑子一热，倍感受伤的情绪和“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的理智纠结在一起，于是我在他的帖子里以及私信中发了一些冷淡疏远的话，有时候还夹杂着歇斯底里的质问。
【四】
元宵节，他回来了，看到了我的疯狂。他不解：“怎么了？”我冷笑：“不是禁网吗？而且我看你一直在线。”
他说：“元宵节放松一下上个网，怎么了？”他解释显示在线是网站的问题，我将信将疑。我问他以后会不会忘了我，他说不会。我说要是我忘了怎么办，他说：“那就等。”
再后来我又觉得自己应该干“正事”了，不能再这样莫名其妙下去。中考将至，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搁置了，最后也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却真的把他淡忘了。
后来他又加我的QQ，因为我把他删除了。他一直加，因为我一直没有同意。他在备注里不断跟我说话，不断地问：“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一定改。”我很想告诉他，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最初就不该当真。
我轻轻地念着他的话：昔年你埋下了一颗种子，若无其事的我一直很开心。如今你走了，若无其事的我只能假装很开心。
或许开始难以割舍了，但我依然保持我的态度。后来他在备注中写了一两句话，是曾经一起写过的故事里的，很美，可惜我忘记了。人们常常会忘记自己很喜欢的话、很喜欢的事的人。这不是冷漠无情或者罪过，这是人之常情。那个故事里，两个“打酱油”的人物，远无和小凉，在一起了。
我忽的受到触动，像有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我的全身。我终究还是点击了同意添加好友。他跟我说话，我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姿态对待他。我只淡淡地敷衍般地回答，简单的“哦”，“嗯”。他最后问我是不是小凉，我已不记得那时候我的答案是什么了，但是结局是总归忘不了的。他走了，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他主动删除了我的QQ，而我并没有保存他的。
【五】
我想起，那个元宵节的夜晚，所有的悲伤席卷而来，渐渐地漫过我的心头，我想起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推测，我把写在纸上的、给他的话，全部撕得粉碎，直到看不清每一个字。我很想把它们洒向天空，洒到那棵梧桐的枯黄的叶子中，去你的爱情！风吹落叶，雨滴梧桐。泪在流，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而现在这个时候，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是没有半滴眼泪要流了。就这样吧，让往事随风远去。就这样，就好了。
高三的元宵节，我忽然记起这么一件事。原来它始终留存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我鬼使神差地，把以前的记录翻找了个遍。能找到的，我都看了，很遗憾有不少都被删除了。他曾经说，他会删掉一些他觉得说得不好的东西。其中，包括他对我说的一些，“秀恩爱”的话。
这件事并未让我的心情起多少波澜，我就像看别人的故事一样看完了整个过程，太多太多，很久很久。
我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在图书馆偶遇一个学长，很像他。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我觉得，他就应该是他。蓝白相间的格子衫，纯黑长裤，就这样简单。眼睛的线条很柔和，嘴角常含浅浅的笑意。
我们聊得很投机，当我说到窗台边的梧桐树，他告诉我，他的一个朋友家中窗台边上也有一棵梧桐树。
我很小心地问：“你的朋友，给你说过那棵树吗？”
他说得很详细，连我坐在藤椅上的情状都描述了一遍。关于梧桐叶，关于树枝上的鸟巢。很温馨的鸟巢，住着一只曾经受伤的麻雀，我在路上捡到的。他还说：“她喜欢在梧桐落叶的时候，站在树下，任由梧桐叶落在身上。或者去踩铺满地面的落叶，听沙沙的声响。”
“她一定是个女孩子吧。”我侧着头，好像真的很有兴趣，也仅此而已。
他忽然笑了：“嗯，很纯洁很可爱的女孩子。”
“你喜欢她？”我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想象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他很看得开的模样：“喜欢也没用啊，她并不在意我。”
我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姑娘抱着两本书在他身边坐下，他给我介绍，是他女朋友，去年认识的。
他微笑说：“那些都是陈年的往事了，人总要向前看不是？”他的微笑很好看，却格外刺眼。都是陈年的往事了，为什么我还执着地考到这所大学来？他当年所说的，想去的地方。为什么我还念念不忘地，寻找和探求，制造偶遇？
好，我明白了，我向前看便是。前面有什么呢？一个分岔路口，每一条都是悲伤。我觉得我的路口长出一棵梧桐。梧桐的涵义，还有孤独忧愁。我的梧桐黄了，枯黄。曾经鲜活的青绿的叶子，簌簌地掉在地上，零落成尘。
【尾声】
传说，梧是雄树，桐是雌树，梧桐一同成长、一同老去，同生共死。在诗人的笔下，梧桐代表着忠贞爱情。
“姐姐，这棵梧桐是雌雄并生的吗？”
我看着挺拔叶茂的梧桐，心中不觉呢喃道：“六年前，它已经只剩一半了。”
小格的脸上漾出极灿烂的笑容，指着蓝紫色的果实说：“姐姐你看，种子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