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打开窗户,望见的天是黑色的,映照在我的心里只留下一片阴影。黑暗中,仿佛一切是空,但一切又是满。
隐藏在黑暗中的万物正在用一种可怖的力量包围着我。如果我想挣脱,只有以另一个生命的形式开始——死亡。可我是一个生理和心理都非常健康的人,这种开始的生命形式,我暂时还不想尝试。
几个月前,在我读完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后,整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了崩溃。
使我崩溃的不是尼采追寻希望背后的绝望,也不是超人对人类的深沉的爱。而是我无法触碰到的那些绝望,和无法抵达的那些爱。因为我根本看不见也遇不到这位超人。
在读查拉图斯特拉的序言时,我已开始无法抑制地流泪。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长时间的、持续的撕心裂肺地哭泣。
我体验的绝望,我感受的爱,和我在读书过程中所流的泪,都是来自我自己,来自我的世界,一个正在坍塌的世界。
我站在自己生活的世界的中央,一望无际的是水草丰美的草原。一道闪电劈下,定睛一看,自己是处于荒原之中。时间的洪流随时随地能将这片荒原淹没。窒息,是生存清醒的时刻唯一感受的真实。
太阳质量形成的弯曲时空,将尼采的爱投射到了人类生命的最远处。这位超人,让我看清楚自身的渺小,甚至不及尘埃。正是这个事实令我痛哭流涕。
合上书,走进现实生活中的我,便只能沉默。
因为,我出口的每一个词语,它所表达的含义,已曲解了这个词语本身。
因为,我出口的每一个词语,它所表达的意义,已覆盖了我的本心与真诚。我不应在自己瞬息万变的思想中截取某个静止片段,代替自我。
因为,我已被超人的光芒灼伤了眼睛,整个人成为空洞的驱壳。尽管我无法望见他,也无法抵达他。
自我被摧毁、被消灭、被埋葬,将会是我个人生存状态的延续。这个事实,并不是经由超人被自我发觉,而是它一直都以这样的状态存在。
当世界开始空无一物时,当语言开始苍白时,沉默,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几个月过去,这本超人之书,我至始至终也没翻阅第二遍。更确切地说,是不敢翻阅第二遍。创造,如此伟大的举动,是努力的天才有资格尝试的事情。我,没有能力也无法去亵渎它。
我还有呼吸,也想活着。自己虽然已被埋入土壤之中,但也想从黑暗之中窥那光亮,能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不论是否会有这个成长过程,是否会走到“结果”这一步,是否趋向于“好”,都需要一个开始。
这个开始,可能对“结果”的迫切,在未得到审判之时,已被漫长的过程消耗殆尽。
这个开始,可能将发展和呈现的“结果”偏向于恶,吞噬真与善。自我往更深的地方坠落,在肤浅的美中稍作停留。
但我毕竟还不想死,还想活着。尽管我等不到玫瑰色的晨曦,跨不过伟人站立的断裂之桥,走不到理性的彼岸。
我关上了窗户。黑暗是万物,是自我观照的根本,也是体察世界的方法。
长夜,是我生存的一种形态,它将与我长久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