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有点偏僻的孤屋。旁边也没有什么建筑物,人烟稀少的样子,是盗贼喜欢的模样。修一开始看见这座屋子,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眼缘吧。房子和人一样,也是讲缘分的。更重要的是,作为刚毕业就选择自由职业的他,实在是囊中羞涩,屋子虽然看起来老旧,一般人都看不起,但是租金便宜又清净,满足了他心目中的所有要求。心中一阵喜悦涌上心头,脚下的步伐不禁加快了许多。
“咚咚咚。”他怀着忐忑敲了敲门。
“吱呀。”门打开的声音都带着久远的感觉,在这寂静的郊外更显得寂寥。
无所事事的白衣男。第一次见到真的吓了一大跳。如同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照顾都不打,自顾自地去厨房找吃的。午夜也不开灯,当冰箱打开灯光映亮他的脸庞,才发现那双忧郁而悠游的眼神,似乎世界都与他无关,是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
“别害怕,他就是这样不喜欢说话,但是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呢。”这时一个老太太出现了,有点可怖的脸,半边脸毁容了,乍看下有点吓人,特别是她提着烛台出现时。
现在都21世纪了,为何还要用烛台?
整个屋子都漫布着哥特式的恐怖和阴森,里面的人似乎也是古怪异常,他有点后悔租住这里了。
古怪的房东老太太。她没有家人。听说之前也结过婚,有过一个儿子。不过后来丈夫和儿子在一场车祸中不幸去世,她在那场车祸中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却被毁了容,至今一个人生活。从她的生活的精致习惯来看,以前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脾气有点暴躁,但是心地善良。从来没有见过她不化妆的样子,她浓厚的口红为这座色彩沉闷的老房子也添加了不少颜色。经常半夜看见她一个人现在落地窗前,也不开灯,静静地看着窗外黑乎乎的田野,抽着细长的薄荷烟,身影悠长而寂寞。
天天直播的七线艺人。接不到戏,已经弹尽粮绝。怀揣演戏的梦想,不愿意回家,其实家里是大地主,有很大的庄园,但是没有一个家人支持她的梦想。直播教人演戏,没什么人看,经常食不果腹,拖欠房租。已被老太太赶过几次,经常被骂。但是意外的心态最好,每天浓妆艳抹,奇装异服,没有人见过她素颜的样子。只知道她没有一个朋友,整天宅在家里。晚上直播,白天睡大觉。老太太虽然骂她,但是每次做好饭,都会固定给她留一份。
经常梦游的z。梦游的z会在月光下跳舞,舞姿很美。但是奇怪的是,她睡醒的时候却不会跳了。听说她以前是首席舞者,但是因为以前歌剧院发生过一场意外,和她很默契的舞伴当场死亡,自此以后,她再也不会跳舞,只有在梦境中能够忘记现实,才能肆意翩翩起舞。平日里很孤冷的一个人,不与人说话。眼神也是冷冷的,碰上她的眼神你可以感受到彻骨冰寒冷到心底,长长的天鹅颈,尽显高贵。虽然不跳舞了对吃很挑剔,只吃素,吃得很少。
真是座奇怪的房子。 大家一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沉默而疏离,但是这样竟然也很好,很舒服。可以呆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任性做自己,也没人评价你,因为其他人更怪胎。小小的房子里,却包容着各不相同、迥异异常的生活方式,却也很和谐。渐渐地,他喜欢上了这里。一直觉得收不到接纳的自己,在这里似乎找到了归属感。这种野蛮式的生长方式,已经在许多地方看不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想要守护的东西,放在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他来这座房子已经一个月了,但是和这些房客以及房东太太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他是位网络写手,替人写些搞笑段子。可是私下里其实是位标准的宅男,不苟言笑,少言寡语。他的世界最多就是从房间窗户望出去的景色。他租住的房间在二楼,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有一个破败的稻草人迎风站立,破旧的布片甩啊甩的,掉了一只眼睛,斜着的嘴巴像小丑一样僵硬地笑着。再远处是一些白杨树,挺拔萧瑟。一到晚上,就听见一些像是乌鸦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印象中房子里的人们从来没有在一张饭桌上齐过。大家默契地总是错过碰面的日子。这对于有些许社恐的他来说真是如释重负。知道有人陪着你,但是有没有太多干扰你的生活。就如同小时候在奶奶和邻居们打麻将声和谈笑风生中睡着,第二天早上醒来还发现他们还在谈笑风生的那种安心一样。交流最多的是房东老太太,她做好饭会给他留个纸条,敲一声门就离开了。有时候他熬夜赶稿,会听见一声敲门声,打开后发现门口桌子上放着一碗热乎乎的糖水,不消说,是房东太太放的。
有天夜晚,他熬夜想段子。是的,作为搞笑博主,其实他的微博已经几百万粉丝。但是还是那双旧球鞋,那件洗到发白的牛仔裤和三十块钱一件的polo衫。普通得在人群中都没有任何辨识度。突然,“嘣!”的一声巨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可怕。 他被吓到浑身震了一下。往窗外望去,只见远处公路上有个红点在燃烧,烟火冲向云霄。“又是飙车族撞上了吧,或者碰到个不珍惜自己生命和别人生命的该死醉驾。”他摇摇头。这一带夜晚经常听见呼啸而过的强力发动机的声音,因为马路宽广又人烟稀少。
“咚咚咚。”突然间,有人在一楼敲门。
是一个男人。看起来有点狼狈。“请问有水喝吗?这个鬼地方只有这里亮着灯。”男人边进来边骂骂咧咧地。
是房东太太开的门。“这里方圆十里就只有我们。你是怎么来的?”
“我?我开车来的,车抛锚了,想找个地方借宿一宿,明日再叫拖车。”
“你先去洗个澡吧,往前走,后院有个淋浴间,里面什么都有。”
男人看看自己确实邋遢,点点头连声说谢谢,就进去了。
听到房东太太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起来。不一会儿就闻到阵阵香味。“呼噜……”他的肚子竟然叫了起来。
“你以为你怎么来到这里的?”房东太太幽幽地说。
“我不是通过租房中介来到这里的?”
“那是你的大脑试图合理化的结果。你其实和他一样,也是遭遇一场车祸。”
“什么?你是说我已经死了?”他不可置信。
“是的。活着的人是不可能看到我的房子的。”房东太太面无表情地看着壁炉里的火,她接着说道:“而且只有那些还未完成梦想的人才会看到。”
“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房东太太转向那个刚洗完澡的男人问道。
“我的梦想?”那个男人愣道,随即似乎沉浸在沉思之中:“我的梦想,是做我自己。”
他竟然死了呢。还有那么多的梦想还没完成,就死了?他还想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让父母光耀一把。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悲凉。
“可是,梦想完成了不能和爱的人分享,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喝完杯里最后一口暖和的可乐姜汤。
宁婆婆说,可以的,如果你实现了,可以有一次机会回去做活人,和家人分享,分享完就可以上路告别了。
原来如此,看来拼了命都要实现了呢。看来要加油了。不像活着的时候还有退路和借口,现在不实现就见不到亲人了,连再活着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地方和人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似乎没有什么时间概念。天总是阴沉沉的,总让人开心不起来。天地间也没有什么鲜艳的颜色。
他的梦想,从来与人无关。他想成为一名作家,却迫于生活压力不得不先从段子手做起。他知道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公平,只有努力的人才有权利享受公平。他很努力,却一直在这个行业食物链的最底层。他很努力,却其实只想要家人的一个理解的眼神而已。家人如果知道他已经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会不会觉得不支持他想做的事情其实很蠢?
房子一到夜晚就开始热闹起来。这里的白天宛如夜晚,没有一点声音,大家都在休息。只有夜晚,大家才浓妆艳抹、穿戴精致地出来。像他们这类人,只有等活人睡着了后,在浓浓的夜色中,才能肆无忌惮地实现自己的梦想。“玫瑰花可以和百合花的香气不一样,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允许精神有很多种形式呢?”忘了在哪里听到的了,反正他听到的时候醍醐灌顶。夜色总是这般宁静平和,容许千奇百怪,比如他们。在世间被当做异类的他,换个空间时间,竟然找到了与自己无以伦比契合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