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和人的区别在于使用工具和具有想象力,可能动物也有想象力,只是我们不知道。
1、
比如这条狗,直勾勾地看着我,留着口水。它把我想象成它爱吃的骨头,或者是火腿肠。
狗的脑海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喊吃,一个喊不吃。
终于喊吃的小人胜利了,狗箭一般向我射来。
我屏气凝神,气沉丹田,心中毫无畏惧。
看准狗头飞身一脚,小鞋子飞出去,露出袜子,狗上去正好一口。
“妈呀,哇呜呜呜呜呜。”
“疼不?”我妈问我。
“呜呜呜,疼。”
“让你还敢和那狗玩!”我妈盯着我那包成粽子的脚说。
“呜呜呜,那狗是不是你养的?”
“那狗怎么是我养的呢?”我妈盯着我打吊瓶的手说。
“那你不怪那狗,就怪我。那狗就是你养的,你是狗妈妈,呜呜呜呜呜。”我声嘶力竭地喊。
“啪啪。”我的脸被打肿。
2、
我妈请了假,用自行车驮着我上下学。黄狗依然在小草丛里,看见我妈的车就躲得远远的。
等我脚好了,我妈在我书包里塞了根棍子,说是路上用来打狗。
“大黄,过来让我摸摸你!”我冲着草丛唤。
草丛窸窸窣窣,钻出来一只黄黄的中华犬,吐着舌头摇着尾巴。
它缓缓靠近,我的笑容逐渐凝固,眼中闪出一缕寒光。
“你居然敢咬我,你这傻狗!!!”,我亮出棍子追过去。
大黄狗转身就跑,一人一狗在小树林里面跑的鸡飞狗跳,狗毛与落叶起飞。
后来狗和我都累了,我两坐着水塘旁,看着西边落山的太阳,身后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
“我好想带你回家,可是我妈妈不让我养狗。”我摸摸它的头,遗憾地说。
“汪汪汪。”大黄狗冲着水塘叫。
“你上次又咬我,我妈更不喜欢你了。”我盯着它的眼睛说。
“汪…”。大狗低下头。
“算了,你在这也好,不用被我妈天天逼着写作业。”,我亮出从包里拿出的火腿肠。
“给你,下次不许咬我。”
大黄站起来,两个爪子搭在的的肩膀上,摇着尾巴吃得好开心。
3、
发现大黄变瘦了,是在三个月后。
大黄变得好奇怪,不再追着我跑,不再和我跳跃纠缠,只是在我经过小树林的时候,看看我,很快又转身跑回树林。
我满心疑惑地跟了过去,狗身子挡在小木棚面前,我看不见里面,但能听到窝里有小声音,明显不是大黄的。
我走过去,“大黄,让开,让我看看!”
大黄回头看看我,见我目光很坚定,微微侧身露出一条小缝隙。
“哇,小狗,天啊,你生小孩啦?”我惊喜地叫道。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它那一天会咬我了,我和她它嬉闹的时候,踢到了它的肚子。看它不高兴了,我也不高兴了。
“不就是碰一下肚子吗?小气鬼。”我又碰了一下,它就站起来要和我干架了,然后我就被咬了。
原来它那时候怀上小宝宝了,想想我觉得好愧疚又觉得好可怕。当时要是踢坏了怎么办?还好没有,谢天谢地。
窝里毛茸茸的小狗好可爱,吧嗒着小爪子,眼睛圆溜溜地乱转。
我伸手想去摸他们。
“汪汪汪。”大黄面露凶光,朝我叫起来。
我赶紧后退几步,被眼前这大狗吓坏了。
“不能咬我,不能咬我,我有吃的…”我闭上眼睛喊。
好久,没有东西咬我,我睁开眼,看见大黄依旧在小狗棚门口,用舌头舔着小狗脑袋。
大黄明显变瘦了,圆圆的肚子不见了,露出细细的几根肋骨,吊着两排干瘪的奶头。
我翻出书包里好吃的,全部倒在地上。“给你吃,全部都是你的,不够我回去再拿。”
我跑回家,打开柜子拿了两盒牛奶还有小面包,偷偷装进书包。
“这么晚了你背着书包出去干嘛?”我妈在后面喊。
“文具盒落在教室了。”说完我就跑没影了。
4、
小狗一天天茁壮成长,我给的食物越来越不够吃了。
“妈,我可不可以给同学带饭吃?”,我怯生生地问。
“给谁带?”,我妈继续夹着菜。
“小胖。”
“他没饭吃吗?”,我妈停下筷子。
“…他妈妈嫌他胖,不让他吃饱,他很饿。”
“哦,他确实挺胖的,是该少吃点。”,我妈继续吃着饭。
“不是啊…妈妈,他…吃不饱就乱动,影响…影响我听课。”我焦急地说。
“…”,我妈停下筷子,“那好吧。”
中午出门的时候,我妈给我一个打餐盒,我欣喜地打开盖子。
妈呀,这点也不够啊
“妈,这点小胖吃不饱的。”
“小胖都那么胖了,不能再多吃了,不然他会生病的。”我妈望着一脸无奈的我。
算了,有总比没有强。我跑到小树林,将饭菜一咕噜倒进狗盆里。
“我给你们说,这几只小狗可不一般,它们能看见鬼怪恶魔。你看过《封神榜》吧,它们就和那哮天犬一样,有天眼的。你们要是给它们好,它们就会保护你。你别看我上次被这大狗咬了。”,我指指大黄,它低下头。
“那是因为我当时被鬼附体了,它看见不对,咬了我帮我把鬼吓走了,虽然疼了一会,还打了针,可是救了我呀。你想你要是也有这样一条狗,是不是很安全。”,大黄又高扬起头,蔑视地环顾四周,像个将军。
小伙伴们看着一窝小狗,将信将疑地问:“那…怎么对他们好呢?”
“好了,现在机会来了。这群狗现在没吃的了,正好是你们表现的好机会。谁要是给他们好吃的,它们就跟谁,以后就保护谁。”
小伙伴们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小狗每天吃着五花八门的菜,吃的比我还丰盛。
大黄狗慢慢恢复了气色,小狗也一天天变大。
5、
黄梅雨时节,天天淅淅沥沥下着雨,这天的雨特别大。整个天黑压压的,刮着大风。时不时劈过几道闪电,发出滚滚雷声。
我打着伞回家,走过小树林,没有看到大黄。莫不是怕打雷,大黄躲起来了。
我走了好远,觉得不放心还是回去看看。
在草丛旁,果然发现了大黄站在大树下,肚子底下还挤着五个小可爱。旁边的小狗棚塌了,变成一片废墟。大黄看着我,身上被淋得通透,顺滑的狗毛变得一束束的,像秋天麦地上的麦垛,看得让人心疼。
我把伞放在地上,“大黄大黄,快进去,明天我给你搭一个新窝。”
看着大黄转带着五个小狗进去,大黄蹲在伞下,露出舌头看着我。
我转身就跑,害怕大雨把我淋湿,像大黄一样。
大黄在身后“汪汪汪”叫起来,我回头,知道他在向我道谢。
淋成落汤鸡的我回家被妈妈暴揍一顿,我知道明天这伞就会回来。
第二天雨停了,我和小伙伴拿着东拼西凑的东西,有破脸盆、旧衣服、木板、塑料布,七手八脚地给大黄有搭了个小棚子。
我一脸骄傲地对大黄说:“看,这是我们为你建造的无敌城堡。哈哈,再也不会塌啦。”
小伙伴也一脸兴奋地围着狗棚大呼小叫,抱着小狗转圈圈。一只蝴蝶落在大黄鼻子上,大黄斗鸡眼般看着它,既兴奋又紧张。
我拿着伞回家,又被我妈暴揍一顿。
6、
“抓小偷啊,抓小偷啊!!!”一个凄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抓不抓,抓不抓,我心里在疯狂纠结。
不对啊,这声音不对,怎么感觉、、、、是我妈的。
我远远一看,果然是我妈,穿个大拖鞋,边喊边跑。
我攥紧棍子,埋伏在墙角,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道黑影从身边闪过,我去他妈的,抬手就是一棍。
黑影跑远了,我妈“噗通”一声,摔在我脚下。
我傻眼了,丢下棍子。
我妈认出是我:“小兔崽子,你到底帮谁啊?还不快追啊,哎呀。”
我和我妈大呼小叫地继续追着,眼看着那个黑影就要溜了。这时从路边窜出一个黄影,扑向黑影,转眼两个影子混成一团,传来凄厉的人声。
等我们跑近,发现大黄站在原地,朝着黑影远去的方向狂吠,脖子上还挂着我妈的手提包。
我高兴地跑过去,“大黄大黄,你是英雄,天啊,你怎么这么厉害!”
我摸摸它的头,顺手取下手提包,大黄吐着舌头朝我摇尾巴。
“妈,你看,我说大黄不是条坏狗吧。”我将包递给她。
大黄看见了我妈,狗脸一变,收起舌头,转身转进小树林里了。留下欲言又止的我妈和兴奋的我。
从此我妈每天都给准备两份饭,一份小胖的,一份大黄的。
7、
我以为这样的幸福一直会持续下去,可是没想到,一直的期限只有两个月。
中午大黄还领着一家大小目送我经过小树林,等下午放学时。远远看见小树林里没有了大黄,只有几只小黄,在来来回回地转悠。
我发现不对劲,赶紧跑过去,看见大黄躺在草地上,嘴角流着血丝,肚子一起一伏,仿佛每次呼吸都很困难。
我抱着大黄的头,眼泪唰唰掉下来,“大黄你怎么了?大黄你怎么了?谁打你了吗?你告诉我…呜呜呜。”
大黄微微睁开眼,黑黑的眼珠盯着我,嘴里发出微小的“咕咕咕”的声音。
“大黄,呜呜呜呜,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呜呜。”
大黄艰难地将一只爪子搭在我胳膊上,朝我眨着眼睛,一下一下,一行眼泪从眼眶流了下来。
我顺着大黄爪子的方向,看见旁边的草丛还一只小狗,半个身子被轧扁了,惨不忍睹。
后来听附近小卖部的人说,下午的时候,一只小狗跑出树林,大黄在后面追,一辆大货车过来,大黄飞上去想抢出小狗,小狗也害怕了往回跑,结果还是慢了,小狗被轧死了,大黄被撞出了内伤。
大黄艰难地将死去的小狗拖了回来,就闭上眼睛躺在草丛了。司机下车,看着也心疼,问了附近的人,想找到狗主人赔偿。一听是流浪狗,看了看狗就走了。
我抱着大黄,眼泪滴滴答答落在狗头上,大黄肚子的起伏越来越小,眼神十分疲惫。
“大黄不要睡呀,我带你去看医生,不要睡好不好?”
我把大黄和死掉的小黄装进书包,头露在外面,一路哭喊着跑回家。
“妈妈,快救救大黄,大黄快死了。”我哭着喊,转过身子给妈妈看。
我妈也哭泣起来,摸着大黄的脑袋。我听着妈妈没说话,焦急地说:“妈妈,快骑车,我们去找医生。”
“大黄…死了。”我妈擦着眼泪说。
“没死,你看妈妈,他没死,他刚才还在动。”我打开放下书包,哭着把大黄倒出来。
大黄果然不动了,和小黄一样,大黄死了。
我坐在地板上,旁边围着四条活着的小狗和两条死掉的狗,哇哇大哭。
我和妈妈把大黄和小黄埋在后院,一颗桃子树下,我把那根打狗棍插在了小小的坟包上面。
8、
之后的两年,桃子长得格外好,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去。
我放学了还是忍不住朝小树林看看,幻想着大黄带着一家子狗,在路边迎接我。下雨天我还是会去看看那个狗棚,虽然里面已经没有狗了,四条小狗被妈妈送人了两只,还有两只被小伙伴收养了,我家房子太小,我妈没让我养。
树林边的水塘依旧平静,太阳照常落山,只是身后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了。
后来上中学,学到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文章最后有一段话。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啪啪。”两滴眼泪打在课本上,我没有妻子,我只有大黄,我好想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