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我这里说的年味，既是我们常规说的年味，也不全是常规上说的年味，要把这个年味说清楚，就得先说一下我们凤翔人的一些习俗。我小的时候，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天，白天的时候，村里会组队装社火，敲着锣鼓家什，挨家挨户的去响动热闹，快到谁家门口的时候，主人会噼里啪啦放一挂鞭炮表示欢迎，门口摆个条凳，上面会放一捆或者两捆麻糖，有的还会摆上糖果瓜子，供跟着看热闹的大人小孩随便捏着吃，领队的给主人家捡好听的说几句，就可以把麻糖拎走了，说到主人心窝窝的，还会再给几块钱打赏，旁边会有人专门负责收集和背这些打赏的吃食，等在村里转完了，收下的麻糖就给跟着扮社火的、挑旗旗的、锣鼓家什、吹唢呐的、跑腿打杂的一干人等，一人一捆提回去权当酬劳了。

        中饭吃完稍作休息，每家大人就带着小孩子们，去地里给不在了的人上坟，端茶提水、拿烧纸拿香、提辘轳灯笼、奉上各种献果水果、有的还会有带一点白酒、装几根纸烟，把灯笼里边的蜡烛点着，要给去世的人把脚底下的路照亮，认真的祭拜烧纸结束后，在坟地也要放一挂鞭炮，年过完了就要有声有响地把去世的人送回去了。晚上的时候，除了全家人要吃元宵，小孩子要挑灯笼，放烟花鞭炮以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比如晚上的时候，一条街道上每家门前都要笼一堆火，笼火的时候下边是挎好的柏朵叶子，上边把一大捆玉米杆竖着支起来，火烧的高高的旺旺的，下边油油的柏树叶子烧的噼噼啪啪响，高高的火焰把整个街道照的通明，也把围着火堆的一圈人的脸都照的油亮，等火稍微小一些的时候，人们就相继从火堆上跨过去，来来回回可以跨好多遍，太小的孩子会被大人抱着跨过去，这样可以驱赶每个人身上一年来的霉气，新的一年日子就会过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健健康康，东家的火才落下去西家的火又点着了，小孩子们又会高高兴兴的赶去围着下一堆烧的正旺的火了。

        今年的正月十五，我们一如既往的要回凤翔给父亲烧纸上坟，开学的学生们都返校了，这次同行的除了大人就只有妹妹家上小学的儿子了，路过蔡家坡的时候，就觉得路上车少人少，只有镇上路口看着还热闹些，到了岐山想吃点饭的时候，更感觉县城就像被狼撵了一样，冷冷清清的，只有在快出城的路口才看见有一些卖灯笼烧纸和花炮的才觉得还有点人气。一路再走，路过横水镇的时候感觉热闹还不如岐山县城路口。等回到我们北小里村，街道更显安静冷清，心里就很是感慨，现在的农村，连过元宵节这样的大节日都悄没声息的，连个锣鼓家什都没有了。

        把家里收拾停当，我们一行就去地里上坟，在坟地里见到的人倒是比街道的人多，路边停的车也不少，沿路遇见了好些好久未见或者多年不见的人也来上坟，大家都像是看见外星人一样惊奇稀罕的打招呼，友好而又感慨。很多坟头已经压了烧纸，插了点亮的灯笼，红红的灯笼在坟地里摇曳着，旁边陆陆续续有鞭炮噼噼啪啪的响声，那是别人家已经祭拜结束的信号。我们几个长跪父亲坟前，一边烧纸祭拜，一边逐个给父亲汇报我们今年的工作生活、心情感受，一如父亲从未离开时候一样，可以听得见他老人家的谆谆教导和悉心安慰。

        返回西安的时候，我觉得这一路的感受，很有必要给小外甥上一课，目的就是告诫他，大城市比农村更有年味，要他好好学习、不能过于贪玩，才能在大城市安身立命。谁知小外甥却不认同我的话，他反倒觉得农村更有年味，就因为农村有认认真真的祭拜打扫，有兄弟姐妹短暂相聚的亲热寒暄，街道上每家门口有统一款式的木版门神年画，坟地里有熙熙攘攘的辘轳灯笼和零零星星的花烛炮响。

        同一件事，完全是截然不同的看法，我言之凿凿的教育小孩，却忽然有一种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的乌龙感。蒙台梭利曾经说过：“儿童是成人之父”，我忽然有点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所在了。人在成长过程中，一路走来慢慢会丢失一些美好的品质，比如善良，比如纯真。经历太多感情的人，大多不再相信爱情；看过太多财富的人，也往往变得吝啬；遭遇过背叛的人，不会轻易相信友谊。正如袁克文规劝其父莫要称帝时感慨一般：“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人生难免不经历风风雨雨，身体可以如战士般努力向前，思想却定要如儿童般简单向后，方好。

                                                                                          二〇一九年二月十九日夜于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