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与纪念

不知什么时候起,冬天的阴沉里开始萦绕着亲友逝世的噩耗。

前段时间,高中隔壁班的同学转发了一则讣告,高中时的一位老师去世了。和幼时即相识的挚友一同将高中教过我们的老师细数了一遍,终是没发现这位老师的名字。

因为是不相识的老师,所以并未有实质性的伤痛,但内心仍有说不出的怅惋。

纵使很少意识到这一点,但我们高中毕业已经近十年,当初正值壮年的老师们也不再年轻了。

与好友们梳理了一遍高中的老师,发现好几位已经不太记得名字——只大略记得他们当年音貌罢了。好的老师,一般的老师,不那么称职的老师。以前总觉得喜悦或烦闷,现在却已经无法回想起发生了什么,我在喜悦或烦闷什么。只有一些师友的细节还印在心里,大约再不会忘记吧。

又忽然想起了一众初中的老师。他们如今又是怎样呢?

初中的三年真是长啊,长得有种永远不会过完这三年璀璨时光的恍惚,却不料再回想起来已是十几年前了。

初中于我而言是很快乐的。课程轻松、成绩好,与老师的关系自然也好,还有一帮好友。

那会儿真有点儿书生意气风发的洋洋之感。可是这样的感情于现在的我,也差不多完全忘却了。我仍然成为了普通人,也将普普通通过完这辈子。若是让那时的我来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她一定会嗤笑并且不屑一顾的。

仍是有好几位初中老师的名字已经模糊了。不过也都还能忆起他们讲课时的神态。这是我一辈子的财富。

早两年在上海见过初中时的一位老师。他教我们的时候刚二十五岁,嬉笑怒骂皆是文章。而今再见,也是两鬓斑白。但很奇怪,在老师面前,我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什么事都跟老师说,话匣子刹也刹不住。

谁也说不准,将来我连他们的模样也会忘记。但他们讲的东西早已融进我的血肉,想是也不太会丢失。

去年冬天,我的外公也去世了。

我常年在外求学。很少回家,更少回老家。现又在外工作,更是难得相见。

本想回家奔丧,却被家里阻止了。父亲说会把我的哀思传给外公。

可是我觉得不够啊。

很小的时候外公带过我,我早已经不记得。母亲说我一岁的时候外公曾背着我去大姨家,我就在背篼里怡然自乐,饿了还拍着外公指着饭店叫唤——一岁的我已经知道这是除家里之外也能吃饭的地方了。

对于外公外婆的记忆都不很多。从小寄宿在外,对他们的感情似乎也不是很深。

外婆去世更早,我只记得她总是很省,会将水果碰损了、或是有些坏掉的地方一点一点削去,然后慢慢吃掉。还记得刚上初中时,她跟我说过:“上课不能吃东西,如果觉得饿了,喝点水,就不那么饿了。”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道理,我也没有实践过。当时的回应也不甚明了。现在想再与她老人家说话,却永远不能了。

还有我的外公。我只记得他方方的脸,肺不好,走路总是很慢,上楼梯更慢。四层楼也要走将近半小时。后来终于走不动了,脾气也坏了起来。可惜我没能多被他骂几次。母亲说,外公在战时是当过机枪手的,曾有许多帅气的军装照片。却被外婆烧掉了,原因大约是嫌它们占地方吧。我也终于永不能见到这些照片,于是外公的形象也一直囿于方方的脸,皱皱的皮肤。

我仍然觉得不够,可是父亲说得对,我回去了,也实在帮不上忙,家里乱糟糟的,多一个人多一份乱。我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回忆我小时候的外公外婆,他们终于相聚了。

至于在我六岁时就逝世的爷爷,他的模样我早已不记得,对他不多的印象,是给我做白水泡饭的手,以及去世那一天中午,父亲将他瘦削的身体抱到客厅并且跪着不停哭的剪影。

不管是远去的老师们,还是逝去的亲人,都在我的生命中淡出了。所余下的,只有越来越淡的回忆。我想尽力留住这些回忆,却也不能。

随着时间的流失,我终会将他们遗忘,只留下各自单薄的称号,和不清晰的背影。

但这未必是坏事。

因为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他们。爷爷的善良,外公外婆的隐忍与朴实,各位老师对我们倾尽心血的教诲,都让我长成了现在的模样。大多数时候我如他们一般,都是平凡的这世界的过客,但我也愿意坚持自己的原则。哪怕有时候,这些原则显得我有点傻。

我想,万千大众也都是一样的吧。

生命总是来了又走。哭着来到这个新天地,平静的离开它。我所能带走的,也就是我的回忆和我自己了。

以前很害怕记不住他们,仿佛这些人一旦在我的脑海中不明晰了,他们的一切也都离我远去了似的。

现在长大了,也就没那么慌乱了。记住的,忘却的,习惯的,都是我的生命。

他们从我的生命走过,以后也会有更多的人来去。

脚印消去,身形渐远,我可能不记得他们的到来,也不记得他们的离开。

那也没什么,他们已经将自己的一点特征刻在我的身上,我的余生,将带着这些模糊而清晰的印记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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