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湍急的河,一座破败的桥,张小花在河这边,城镇在桥那边。张小花喜欢冬天,因为冬天这河会结冰。当河水彻底被冻结实后,三哥就会哈着冬天的白气,带着春天的笑容,踏桥归来。三哥的汗水流在城里,钱带回了家乡。
三哥说流汗是一件幸福的事儿,比如说在他城里给人家盖楼房是要流汗的,再比如说他坐在自己家的土炕上,屁股被烫得左摇右晃,头上的汗水也就开始左摇右晃了起来。
“小花,你知道不,城里的楼房比咱们村委会的国旗杆还高!” 三哥向前凑了凑,小花向后挪了挪。“小花,等我赚够了钱,就把我家的土房子也改成楼房,然后娶你!”三哥又向前凑了凑,小花又向后挪了挪。这烫人的土炕,烫得三哥坐卧不宁,也烫得小花满脸娇羞。
外面的风吹着寒冷,那些早已经失去水分的农作物的秸秆,此时正在寒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哀嚎,它们也怕冷。“吱嘎”一声后,三哥挑开脏兮兮的棉门帘,带着一头白气走了出来,他憋着气,抖了几抖,就冲向了柴火堆,抱了一大抱柴火,就又冲了回去。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家大黑狗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撒娇,他就又回去了,“吱嘎”门关住了,只留下大黑狗站在风中,一脸委屈地摇晃着尾巴。柴火被丢进炕灶里后,发出了欢快的“噼里啪啦”的声。三哥和张小花就坐在滚烫的炕上,透过布满冰霜的玻璃,看着外面的寒冷。村子里面的房子都是低矮的土坯房,虽然这土坯房可以抵御风雪,可是在三哥眼里它们并不好,他更喜欢城里的楼房。
那一栋栋用砖头和水泥构建出来的楼房,那一栋栋用汗水浇灌出来的楼房,才是三哥想要的。他擦着汗,想,总有一天他会流着汗,把自己家的土房子改成砖房……
寒冷的冰面上面是桥,破烂的桥上面是张小花滚烫的泪,三哥带着泪,踏上桥,一步三回头地过河。张小花在岸的后面,砖瓦房在三哥的前面……
城里的天气并不热,可是,此时的三哥已经汗流浃背了,他的汗滴滴答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越来越多。那带有咸味的汗水,调皮地在地上滚动、汇聚,形成一个砖瓦房的地基。三哥看得有些痴迷了,他为了让汗流得更多,于是就更加卖力了。
砖瓦房在坚硬的地面上就要盖好了,三哥揉了揉了揉发酸的腰,裂开嘴笑了,就在他准备再多滴落一些汗,用来完成砖瓦房的时候。他的头上滴落了一个人,然后,他和他的一切憧憬都被滴落的那个人砸伤了,也砸昏了。
三哥的老板带着巨大的绝望和欠款,从还未完工的楼房上滴落了。三十多层的高度,就算坚硬的水泥砖也会粉身碎骨的,更何况是柔软的身体呢?这个老板,他在最后的时候,是落在三哥的头和憧憬上,可是三哥的头和憧憬都很渺小,不足以支撑这么大冲击,所以三哥的老板和憧憬都死了,万幸的是,三哥没有死,只是睡了过去……
三哥看到自己家的土房子变成砖瓦房,然后小花穿着大红色的衣服坐在里面。虽然小花的衣服没有城里人衣服的款式好看,可是这栋砖瓦房确实和城里人的一模一样啊!小花红着脸在召唤他呢,“三哥,三哥……”
“小花,小花……”三哥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朦胧,片刻后,出现了白色的天花板,还有小花红肿的眼睛。三哥,做梦也没有想到,小花第一次住进砖瓦房是医院。接着小花又告诉了他,好多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事:他昏了好久,以至于那些用来建造砖瓦房的钱都没有了。“怎么会,怎么会……”一个不怕流汗和流血的汉子,这次竟然流下了眼泪……
破天荒地,三哥在河水还没有结冰的季节里,回了村里;破天荒地,三哥在踏上回村的桥上没有笑。他被小花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回了自己家的门旁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土坯房,就像一个没喝饱奶的孩子一般,坐在院门口开始哭泣。无论小花怎么安慰,任凭大黑狗拼命地打滚,三哥只是哭,只是哭。他哭到太阳红了脸,他哭到麦子黄了杆,他哭到大风夹着雪,他哭到河水结成了冰……
伴随着三哥的哭泣,时间带着一切的事物改变着,只是三哥家的土坯房,还有他绝望的心情没有变。三哥一整天,一整夜地看着土坯房发呆,他想小花一定也变了,要不然,小花对他越来越冷淡了呢?
这是一个并不温暖却绝对不冷的早晨,小花穿着过节的衣服站在三哥的面前,她拖着千不情万不愿的三哥向城里走去。小花高兴地走在前面,三哥蔫头耷拉脑儿地走在后面。
城里的热闹并不能让三哥高兴起来,那整整齐齐地高楼让他更揪心了。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儿鞭炮声,三哥把眼神递了过去,原来是有人中了彩票,门口正在放鞭炮庆祝。震耳欲聋地鞭炮声和鼓掌声,也不能让三哥有兴趣,他又低下头。倒是小花起了兴致,她顾不得三哥的嘟囔,拉着他就围了过去。原来这家彩票店中出了百万大奖,老板正在宣传。
突然,小花拉了一把三哥,大声说:“三哥,你也去买一张彩票吧,你中了奖,我们就能结婚了”三哥耷拉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两只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光芒……
“那三哥中奖了对不对,然后和小花结婚了对不对?”坐在我旁边的人,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我笑了笑,然后点头,“是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买彩票而不是跳楼吗?”
“不是!”
“那你要说什么呢?”
我从脖子上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个挂了七年的挂袋,然后拆开挂袋拿出一张发黄的纸,递给那个想要自杀的年轻人。年轻人楞了楞就接了过去,接着他就惊呼了起来,“你就是三哥,这就是你当年中奖的彩票?”我点头。
“你就是靠它结的婚?”我继续点头。
“你中了多少钱?”
“两块!”
“啊……”年轻人攥着彩票低下头很久,也没有说话,我也低下头,看着楼下模糊的地面发呆。
“我明白了先生,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把物质的东西看得太重,真正的爱情不需要物质是吗?”
“不……”我猛得一下就站起来,然后过去就给他一巴掌,“啪”、“老子的意思是,你要死回家喝药去死,别他妈跳楼,一个不小心就会砸到无辜的人!”
骂完后,我头都没回地下了楼。儿子快放学了,小花要回家做饭了,我要赶紧回到店里去,要不然耽误了那些买彩票的人,以后生意就不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