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几次我在苏青的三个月,说话最多的一个朋友就是宋胖子。
我不喜欢长得胖的人,觉得胖子做什么都慢半拍,所以跟胖子通常都保持着距离。第一次跟宋胖子见面的时候,就让他感觉到了我的冷淡。
晚上九点以后,我都会躲在还算安静的餐厅练字。一天我刚写完一一幅字,照例折好放到纸篓,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写的不错,怎么要扔掉呢?”我转身一看,一个胖子在微笑着跟我说话。身高大概有一米八,穿件黑衬衫,胳膊我比大腿粗,挺着我最讨厌的啤酒肚。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写字,可能觉得自己自讨没趣,宋胖子站了一会儿便走开了。
没想到,胖子每晚都待在餐厅里,看来他也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但是我不高兴,因为他总是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偶尔看看手机,偶尔看我写字。我旁若无人的写字,不跟他说一句话,他倒是并没有介意我的无礼。
七月的夏天,暴雨总来的措手不及。我困在旅社对面的超市,等了很久,雨一点也没有结束的意思,但是我不想像上次那样再买一把伞,就这么等着雨停。
这个时候,宋胖子打着伞出现了。“走吧,小杨。”还是一副笑脸。
他站在暴雨中,腰围已经快跟伞围一样了。“这把伞快遮不住你一个人了,哪里还有我的地方。”看到胖子出现,我有些惊呆,这是我跟他讲的第一句话,想到以前没怎么搭理过他,心里着实有些尴尬。
“你以为我就带了一把伞?”胖子突然从左手臂下掏出一把新伞,原来胳膊里还夹了一把。我撑着伞跟胖子一步一步在暴雨中淌水过马路。“扶着我,免得滑倒了。”胖子的声音其实蛮好听,我毫不客气的揪住胖子的衣角,心里突然感到有些暖。
我一直没有问胖子,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超市门口。
如果再对胖子那么冷,我就觉得自己太可恶了。从那以后,我开始对胖子笑,每晚会边写字边跟宋胖子聊天。其实胖子性格很好,是个挺好相处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没见他跟谁生过气,大家也总喜欢跟他聊天。
那段时间正是我心情最抑郁的时候,我把埋在心里的情伤告诉了胖子,他成了唯一一个知道我心事的人。他总劝我早日放下,说如果你自始至终都在痛苦地快乐,那这段感情是不健康的。胖子也跟我说了很多经历。比如,他是逃婚出来的。
胖子今年二十七了,从二十三岁开始相亲,四年里七大姑八大姨给他介绍过几百个女孩,但都没成。你以为是女方看不上胖子吗?不是的,大多数的姑娘都想跟胖子结婚,一则胖子性格好,虽然长的胖,但言谈举止还是很绅士的;二则胖子家里是真有钱。年初的时候,胖子最后一次相亲,经不住家里的催促,他同意和姑娘结婚了,订婚仪式也火速办了。原本五一的时候就要结婚了,胖子说,自从订婚起,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不能想象怎么和一个不爱的人过一辈子,本想就这么凑活下去,但是婚期一天天临近,他整个人变得焦躁起来,突然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于是,趁着错误还可以挽救,他找未婚妻谈了一下,口头解除了婚约,抽身而退。那姑娘听说胖子要悔婚,当即落下了眼泪,胖子说,婚前给的彩礼就不用退了,都是他的错。从那天起,胖子离开家,出来旅行,不是为了寻找真爱,只是为了逃避继续催婚的父母。胖子先去了趟韩国,又去了趟云南,最后来到了这里。
在云南,胖子有段艳遇。
他说,他遇见了五年来唯一一个让他心动的姑娘。那姑娘二十八了,家是新疆的,老爸是维吾尔族人,老妈是哈萨克族人,长相我没见过,但我猜,新疆那边的姑娘都挺美,但胖子说,并不是个美女。胖子说,美女他见多了,对方不用很美,能看对眼儿就行。胖子像尾巴一样黏在姑娘身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姑娘起初也没有完全拒绝胖子,每天跟胖子一起吃喝玩乐,对于胖子的追求不置可否。有天,姑娘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便急着飞回了新疆,胖子想一起跟过去,姑娘不让。
就这样,胖子带着对姑娘的思念,孤单一人又晃悠到了这里。
胖子经常跟我说,他想去新疆找那位姑娘,“去啊,总比以后后悔好。”我总是劝胖子勇敢的去追求他的真爱,但是胖子迟迟没有动身,因为姑娘一直不让他去。
日子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着,宋胖子说我的毛笔字写的比刚见到我的时候进步多了,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当然,他更觉得我像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妹。
胖子居然会做饭,手艺还并不比祖上几代都是厨师的老板差。旅社每周六办一次烧烤派对,胖子能把一片馒头片烤的让人回味无穷,用的调料粉也并没有什么稀奇。胖子这么胖,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胖子对于吃,有一种痴迷。旅行就是为了出门吃各地的美食,只是他不仅吃,还很认真的跟当地的师傅学着做,我觉得,胖子其实是个蛮会生活的人。
胖子没有工作过,他说,等以后结了婚,就开一家餐厅,后半辈子就这么过了,问题是,跟谁结婚?胖子已经不再奢望能等到自己的意中人,现在他只觉得,能让他有点心动就好了。
“你相亲四五年,就没遇见一个合适的么?”我比较好奇,“还真没有,你说就我长这样,她们是因为什么才愿意嫁给我?”胖子说,平时还好,一个月顶多也就相三四个,一到过年的时候,他快被逼疯了,一天见三四个。我想了想,胖子这样的,虽然胖了点,但在相亲场上还真算个抢手货,毕竟随了他,一辈子不愁吃喝。
有一天晚上,胖子突然说:“小杨,我明天就去新疆。”他终于决定去新疆找那位姑娘。
当时我刚好要去上海两个星期,“我希望姑娘能被你领回家。”宋胖子拿过我的毛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新疆。颜体,原来宋胖子毛笔字写得也不错,只是深藏不露。这倒是像极了他一贯低调的作风,胖子只有三件上衣,三个月里就这么替换着穿,洗得发白了也不买新的,但是胖子并不抠门,比如,出门就会给大家带回几只烧鸡来。第二天一大早胖子就动身去了,行李箱都不拿,提个背包就走了,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半个月后,我再回到苏青,竟然看见胖子坐在客厅跟一群人一起打牌。
“嗨,小杨,你回来了。”胖子一边洗牌一边跟我打招呼。“你也回来了。”我简单应了一声。胖子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不会在去新疆的路上折返了吧。我没有急着问。
晚上,我洗了客厅的茶具,招呼胖子过来喝茶。
“你到底去新疆了吗?”
“去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胖子转着手中的茶碗,叹了口气,“人家不要我。”原来胖子被发了好人卡。
他到新疆以后,只跟姑娘见过两次面,第一次见面,胖子跟姑娘一起逛街,给她买了两个包包的单,吃了一顿饭。第二次,姑娘就亮明了态度:我们不合适,还是做朋友吧。并且,姑娘拒绝再跟胖子见面,让他赶快回家。胖子没有再纠缠下去,乖乖回来了。他说,我都二十七岁的人了,总不能还像二十岁的时候对人家穷追不舍吧,姑娘比他大一岁,她不愿意那就是真的不愿意了。
“你二十岁的时候也这么胖吗?”我岔开话题。
“我也瘦过的好嘛。”胖子掏出手机,给我看了几张照片,七年前的胖子还真没这么胖,估计也就个,200斤吧。
我问过胖子一个问题,如果再过三年,你还没有等到会心动的那个人,你会凑活找个人结婚吗?胖子说,会的。三年后他三十岁,他顶多能再拖个三年。
一个月以后,我比胖子先离开旅社,因为要开学了。他把我送到火车站,我们握手道别。
“但愿你天天都能认识新姑娘。”
“哈,哥也祝你在南方遇到你的真命天子,随时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