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是个好学生。反正他自己是这么讲的。每次家里有还在上学的孩子来，老林就会盘腿坐在炕上，搓着手嘻嘻哈哈地要考考人家，要不就让算鸡兔同笼的算术题，要不就让背背岳阳楼记谈谈苏东坡，兴致上来的时候，还要配合晋剧里的戏词考考你历史典故。而每次愤怒地骂起现在的老师水平不行的时候，都要夸夸当年猜中他们毕业考作文题目“我的母校”的那个李老师。孩子们总是抿嘴一笑，也不回答他。但大家心里都知道，老林吹牛的时候，肚子里是有真学问的。像他独特的长眉毛一样真。
不过为了早点赚钱养活家里人，老林就没继续上学，去粮食局做了会计。老林那时候打算盘就像现在的孩子们玩节奏大师一样利落，噼里啪啦直能打出一首曲子来，还算得丝毫不差。后来，因为实在喜欢开车，老林又跑去做了客车司机，到不能说大江南北跑了个遍，但附近的省市老林还真没少去。以至于当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在附近的景点旅游回来，老林眼都不眨地说起哪儿哪儿有个支锅石，哪儿哪儿个山里的庙有多少假和尚，孩子们还是受到了惊吓，咽咽口水，心里又重新掂量了老林的分量。
老林还喜欢讲八路和山里的鬼子。其实，老林现在才七十几岁，鬼子打进来的时候，老林也不过是个穿开裆裤面黄肌瘦的毛头小子，所以他每次讲当时的土八路怎样怎样的时候，孙子们就会拍着大腿，哈哈笑着说，爷爷你就不要吹牛了，几个你才有胆子看清个鬼子啊。一旁的老林媳妇，手里的家务活也不停下，瞅瞅老林再看着孙子们，眼睛眯成一座短桥。
老林应该是那种在时间里看过野草的人，看它们生长，不惧生死。像靠着水泥墙看了几十年的西山和夕阳，炊烟和灰雀。老林的腰不动声色地弯下来，但他的牙还咬得动核桃。老林总是做奇怪的梦，梦里总是一些已经故去的友人。但每一天早晨醒来，一杯冷水下肚，老林又是那个满肚子故事滔滔不绝的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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