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年少的记忆里,一家人除夕团聚,是根深蒂固的观念。
前好几天,外公外婆就开始张罗年夜饭,采购食材,搭配菜品,把控分量……看似简单的每一步都费尽心思,需要考虑的细节不少,两位老人也常因为意见不统一发生争执。争执是因为执着,在他们看来,这是一年到头的大事。
除夕那天,母亲总是早早到外公外婆家帮忙,带上我。而外公外婆通常四五点就起床准备,一些腊肉需要浸泡一夜,再清炖数小时。为了保证新鲜,大量的原始食材得当天处理,因为种类多、分量大,光切菜就要费去不少时间,还不说烹饪、煎炒、装盘、摆桌等各种后工序。一顿年夜饭,需要从早忙到晚。
大概下午四五点开始,家人们纷纷聚拢,不大的客厅里已经摆好了桌子板凳,通常是两三张方桌,一张茶几,先摆满冷菜,碗筷,酒和饮料,等人都落座了,再上热菜。外公外婆坐于餐厅那张方桌的最内侧,接受儿孙们轮流敬酒祝愿。接着两位老人认认真真地给我们孙子辈发压岁钱,我们一个个充满期待地去领,不过没有磕头的旧俗。
外公在家里是绝对权威,他退休前是教育系统领导,对儿孙的教育也沿袭最为正统的观念,年夜饭上,他通常会讲一段话,谈论一年得失以及对儿孙新一年的要求。饭后,还会单独谈话。一场年夜饭,就是一年中一次最正式的家庭聚会。
我们不在农村,没有那么多热闹的旧年俗,最多也就是吃年夜饭、放鞭炮、拿压岁钱这类,但那时,依然觉得过年热闹而隆重。
02
2007年,外婆因病去世。
那一年除夕我印象深刻。年夜饭主要是我母亲、姨妈在外公的安排下操办的,一切基本按照往年形式进行。
这一年是外公一个人坐上把位,我们在外婆的遗像下摆了碗筷和饭菜,就像平常一样。外公还是讲话,不过说着说着就热泪盈眶。这场年夜饭看似什么都没变,但始终显得比往年冷清许多。
但是有外公在,我们也还是在过年,虽然外婆离开了,我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吗?那一年,我们给外公敬酒时,都希望他更要保重身体。
那时,外公已患癌近十年。加上严重的支气管炎折磨,他的健康状况每况日下,最后瘦到不成人形。
三年后,外公病逝。家人操办完外公后事,又到除夕。
二姨说,两位老人虽然走了,但还得保持除夕团聚的传统,团聚地点依然在两位老人居住的老房子。
那年除夕,由舅舅扮演讲话者,他端着酒杯,声音很重,“爸走了,我是长子,所以今年由我来说吧。”年夜饭还是那样吃,一成不变,屋子里却又冷清了许多,心里总觉得缺了什么似的。
我不再像从前那么热切期待过年,从那一年开始,年味淡了。
03
又过去好几年,原来的小孩开始工作、结婚,又有了小孩。2017年春节,我和妻子带着小孩回家过年,像是多年前母亲带着我。
除夕,还未到家,二姨打来电话:“今天在我们家吃年夜饭哈。”按二姨的说法,年前搬了新家,地方大,挪得转,大家吃了再回家看春晚。
在二姨家吃饭,虽已没了以前那种庄重,但一大家人热热闹闹也还算有了一些过年的氛围。家里新出的两个小人在屋里闹着玩着,我母亲、舅妈两位新入职的奶奶和外婆围着小孩忙得不亦乐乎。
年夜饭还是那样的年夜饭,春晚还是那样的春晚,但很多年俗又少了,比如不再放鞭炮、不再有舞龙灯、不再有家庭讲话。大家吃完后,就各自回家去了。我回去写了一篇文章,春晚也没看就又睡了。
第三天,二姨对我说,她本来很想像以前外公外婆在那样重开家庭会,谈谈关于大家庭这几年发生的一些问题,但大家开开心心的,有些话她没法说出口。
二姨的意思我懂。
外公外婆在那些年,过年他们一叫就齐刷刷都来了,年夜饭上话一讲,才算是过了年。
吃一顿年夜饭,听一段老人言。就像一场辞旧迎新的仪式。
什么是年味?不是新衣裳,不是压岁钱,也不是旧年俗,而是每个人心中的仪式感。
过年最需要的,就是这场仪式。而其中的关键,就是家里的老人。
有句俗话:有老人在,就有家。老人是家人聚拢的磁场,是这个家之所以存在的核心。
老人走了,过年的仪式就少了,年味自然就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