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如果我们得了冠军,会有奖品吗?”成功晋级四强后的第二天,半决赛候场时,欧阳这样问我。“冠军?你们想得冠军?我不知道有没有奖品,但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想得冠军?”老实说,自第一场pk赛开始,我就只当是带他们来长长见识,满足下他们对足球的热爱。至于比赛结果,我不在乎,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惊讶于我的惊讶,欧阳坦诚回答:“班上同学都希望我们打到(夺得)冠军。”原来是身负重托,被他人寄予了厚望。的确,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极其在意同伴的看法与评价。面对他们的这份自信,我该泼点冷水吗?我陷入了沉思。
第一场抽签赛时,他们和1班踢,在学校2号足球场(围网型),因为整体空间比开放式的1号球场小很多,球门也按比例缩小,容易防守。再加上最主要的原因——1班的五位运动员中只有一位是有踢球经验的,其他皆是一片空白。最终5:0的成绩让我都觉得有点胜之不武。他们的得意与兴奋溢于言表。人都要飘到天上去了。
第二场八进四争夺赛时,他们和14班踢。两支队伍由我一路从教室带到操场。途中,两队口头较劲,互放狠话。刚进球场,曹俊楚跑到我身边报告说:“老师,14班说要封零我们。”我一下子还没理解“封零”的含义,听他解释完毕,我才知道原来“自负”是所有孩子的共性。夜郎自大的并非只有我们班。“用实力说话,其他都是瞎扯。”我这样告诫他们,“任何人都不可以得意洋洋,沉着点,保持清醒。”许是那句“封零”刺激了他们,这一场他们也以4:0轻松获胜。
但同时,我也从中发现了更大的问题——忽于职守。与14班的pk进行下半场时,邱俊熙被对方踢过来的球击中肚子,跑过来要求换人时,替补队员竟然全体失踪。跑到围栏角落处闲聊、吃糖去了。我当时正在帮助去学校实验室领取书本教材的同学整理书籍,没关注到场上。找到替补队员上场后,我赶紧守在一旁,不敢再离开半步。
四强晋级赛成功入围后,场地自然也从2号转到1号来。因为只有一位裁判在校,没法两个场地同时进行。而我们的幸运也从此刻开启。趁着观战7班VS8班时,我把自己的担忧向他们全盘托出:比如1号球场场地大,运动员奔波会比之前更耗体力,那么中途就肯定要换人,换人能否接应得上。毕竟替补队员基本没上过场,缺乏作战经验。又比如1号球场对守门员要求明显更高,曹俊楚已经适应了守2号那边的小门,到了这边心态能调整过来吗?在他看来,守门实在太容易不过了。
一边观看,一边讨论着我们可能会面临的各种问题。他们也积极思考着解决办法,同时整体比较乐观,一个劲地安慰我说:没事,能对付。然后,自信满满地上场,开始了和4班的总决赛资格争夺赛。
正如我最初的担心,轻敌让他们遭受了意想不到的挫败。4班的一个开局直接踢进球门让守门员曹俊楚瞬间傻了眼,显然他刚才是大意了,情绪紧张之后,他才开始系鞋带。半场快接近尾声时,对方已经踢进三球,我们还是零。守门员于是换成胡嵩岳。小曹走下场来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满面愁容。我安慰他说“没事,还有下半场,翻盘机会还是有的。”谁知道就在这短暂的换人间隙,他们在场上还发生了更为严重的情况——内讧。邱俊熙斥责了刘子豪,刘子豪又说是祝宇涵的责任。而这一切,站在场外的我完全不知情,我只看到他们疲于奔跑,体力已经有所不支。
终于中场休息,大家聚集时,我赶紧上去跟他们说:“情绪一定要稳住,不要慌。保持住体力,我们下半场还有机会。”其实说那些话时,我的内心基本已经认定机会渺茫了。已经汗流浃背的欧阳和邱俊熙坚持不肯换人,声称一定要继续战斗。下半场开始后,祝宇涵换成龚梓辰,曹俊楚恢复心情重新归位,局势慢慢开始有所扭转,最后以4:4打成平局。期间过程的各种紧张与激烈已经描述不清。记得最清晰的是,我看到曹俊楚的面部重新有了生动的表情。
教练告知接下来比赛点球定输赢。双方都无比激动,几番回合竟然又成平局2:2,于是再点球赛结果又是1:1。教练接近崩溃,大笑说:“我想下班啊!你们这是要踢到什么时候?”遂决定最后一脚定乾坤,只要哪方率先踢进一球即为获胜。4班先来,然,球被挡回,没能进门。轮到我们班祝宇涵上场,命悬一线的感觉来了。现场气氛几近凝固。(点球的规则是前面已经踢过的队员不能再踢)幸运地是,祝宇涵踢进了。
现场随即爆发出激动人心的叫声、喊声。围观的人都忍不住发出声来。这样的赛事也是罕见了。龚梓辰笑着过来抱我说“老师,太激动了!眼泪都出来了,好想哭。”我理解,我安全理解。
直到此刻,我才的明白了与体会到了他们想要获胜的心情。但不同在于,他们之前只是盲目自信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夺得冠军。而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一切靠实力、信念,以及战术。
我能为他们做什么?作为老师,陪着他们一路走来,我能给予怎样的指导和建议?我是球场小白,我不懂规则或者策略,但我懂人心。我知道好不容易打败了4班的他们立马又会恢复到那种不可一世、洋洋自得的状态。如何给他们来一点不至于太过分的打击?
第二天的下午总决赛之前两节语文课间有一节体育课,我替十个运动员向体育老师请了假。一方面是想让他们把力量留到赛场,一方面也是想和他们开个会。商讨商讨计策。
等其他同学都离开教室去了操场上体育课后,我又回到教室让他们十个人围成圈坐在我身边。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刘子豪说出的第二句令我相当震惊的话“大家都在老师身边坐好,开会就要有个开会的样子!”平日里,他最没坐相,干什么都大大咧咧,此刻竟如此识大体,知轻重。
会议开得很成功。我让他们先承认了自己在上场比赛中的失误,比如内讧、比如不懂相互配合传球只管自己踢、比如守门大意等。然后又讨论欧阳要不要带病上场,因为与4班对决太过拼命,欧阳被球击中肚子,回家还头痛发烧了。最后,我拿出了球场秘籍——曹俊楚爸爸发给我的专业性指导建议数条。我每宣读一条,他们便认真分析讨论一条。直至最后。
然,天有不测风云。离总决赛还有一节课的时间时,欧阳又发烧了。只好打电话让他妈妈接回家。需要补充人!补谁?我一边环视着教室看还有哪个男生穿了球鞋,一边思考上场人员的调整。没了欧阳,他的位子谁替,替多久。大家一致决定让王登啸补进来。上半场胡嵩岳守门,下半场曹俊楚守门。欧阳的位置上半场由曹俊楚替,下半场由余思辰替。同时,龚梓辰、祝梓豪与万世磊同时做好替换祝宇涵、刘子豪与余思辰的准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但又有了几分不确定。班里的万事通周如星和姚名博趁着课间休息到我办公室来探口风“老师,你觉得欧阳他们有可能夺冠吗?”我知道我的回答一定会穿进队员们的耳朵,我也知道他们最大的弊端在哪。思忖片刻,我认真地回答:“很难说。对方实力确实很强。”然后,我稍作了一番解释。他俩怏怏地走了。我相信这句话会让所有队员沉住气。
果然,仅在总决赛上半场,他们就踢进五球,对方暂时为零。是好事,也是坏事。他们又开始骄傲了、自满了。兴奋冲昏了他们的头脑。我再说“淡定,沉住气”已经无济于事。下半场开始后,对方连进2球。他们开始慌了。奋起反攻。但也最终只进了一球。最后以1:3结束了下半场。我也突然才反应过来,下半场时我们应该调整策略,以防守为主。只要守住对方不进球,我们就万事大吉了。
比赛结束了,他们期待的冠军如愿以偿,他们的梦想实现了。我也为他们感到高兴,但由此引发的思考却更多更多了。
我从中得出的最深一点体会是:我其实并没有真正走进过他们的生活。师生共同生活的理想境界一定是需要某种媒介来达到的。而这种媒介仅有课堂教学与共读共写还不够。除了研究儿童心理,我更需要融入他们之中。参与他们的活动,倾听他们的心声,与他们为同一件事绞尽脑汁、废寝忘食、沉浸其中。
此外,作为老师和家长,我们最该给予孩子的应该是支持与帮助。而非教导与指令。支持孩子的梦想,和他们站在一起,以及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提供恰当的帮助。
附:补充下刘子豪说过的令我感到震惊的第一句话。在观看7班与8班对战时,为了鼓舞他们,我说请他们比完赛去喝红牛。胡嵩岳说:“老师,红牛有激素,不能喝。”欧阳提议说喝冰红茶,我说好。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喝脉动”我也说好。不知道还有谁又说了句“喝营养快线”。我正准备说好,刘子豪发话了“你们不要这样挑来挑去,老师买什么我们喝什么就是了。”随即,大家自动静音了。那一刻,我觉他怎么可以这么严肃懂事,他平时不是这种性格的呀。大家只是在和我开玩笑,说来说去闹着好玩,他倒认真起来了。这样的刘子豪让我好震惊。
综上,刘子豪是一个有大局观,明事理,也善解人意的娃。他只是不爱受约束,个性洒脱,想到什么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