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中国》中,时值秋季,何伟独自一人,驾着切诺基7250型,沿着长城向西行。寻寻觅觅,也许茫茫然然。他在寻些什么,是头顶的星或是脚下的土,是沿途的荆棘或是远方的光亮。
或许都不是,他只是想要找一条能走的路。
城墙边上,肃北检查站,三个年轻的警察拿着他的中国和美国的驾驶证,相互传阅,推推嚷嚷,笑得前仰后合:“间谍!间谍!”他大概觉得有些屈辱,或者已经习惯,车子的后视镜清晰地倒映着三个警察的可笑的模样。好不容易通过检查站,才知道原来肃北是他不应该到达的地方——对外国人禁止开放。他于是绕去了一个叫河仓城的地方,一片时光凝固的土地,长城的尽头——这里原来没有他要走的路了。他于是往回走,走过了一块标语,上面写有“时速40公里最安全,时速80公里很危险,时速100公里进医院”。标语后边是一片很荒凉的大地。
村庄里,三岔,可以看见长城的地方,他和眯眯租了个屋子,眯眯是他的一个友人。经手的人叫魏子淇,一个挺有商业头脑的农村人。2003年的时候,魏子淇做起了游客的生意,收入多了,于是渐渐地成为一个经商的人。然而收入多了,他却总担心钱的问题,从亲戚那儿借了点钱,他又准备向银行贷款。他买了一双三十多块钱的“意大利”牌皮鞋,还有一件人造皮的夹克,每次要去县城的时候就换上,城里的路毕竟比较讲究。
他的妻子是曹春梅,她不大能适应家里的变化,或是村子里的变化。她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不看不听,发展了口头禅“我管不了”,又不知怎的慢慢信了佛教,于是就请了两尊佛像在墙角,摆了桔子与苹果,还有三杯白酒。但恰恰在不远处,是她丈夫泡着刚杀的野猪幼仔的白酒坛。
这对夫妻有一个孩子叫魏嘉,经常感冒,魏子淇本来想给他改个名,叫魏淞,奈何孩子沉默抗争到底,也只能作罢。魏嘉本来是个精瘦的孩子,能走好多里路。渐渐地,每天写完作业后吃垃圾食品看电视成了他生活中的常态,于是长了许多肉,有了他父亲一样的桶状胸脯,跑几步就喘气,他的母亲却对此十分满意,认为他终于有城里孩子的样子了。她大概认为她的孩子走上了城市化的道路。
红星杂技艺术团,有个总是表演脱衣舞的姑娘十分害羞地向何伟要美元看看,并问十块钱可不可以换到?何伟在书里写下,“那真像是给一个脱衣舞女的小费”,把钱给了她。她面露喜色,对这件来自外国人的礼物感到十分自豪,向他人炫耀着。
工厂要搬迁了,三个女孩子和父母别离。其中一个女孩的妈妈有点惊慌失措地追着女儿到了工厂门口,求她留下来,说她太小了。姑娘就比较狠心啦,她什么也不说,也不看她母亲。那女人求着情,突然大哭起来,女孩儿依旧不为所动。最后,母亲让步了,大声叫着“去吧,你愿意去就去吧”,女孩终于还是走了。
她毕竟要走自己的路。
何伟也在寻路。他寻的路是中国在改革开放经济快速发展时期的道路。
他发现在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浪潮中,城墙外的景色逐渐看见,村庄慢慢变成工厂。经济发展得太快太快,以至于人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于是曹春燕家里有了垃圾食物和电视,魏嘉每天写完了作业后吃垃圾食品和看电视,他母亲想:孩子能吃永远是好事,电视不看就浪费了。
是啊,孩子能吃确实是好事,电视不看确实是浪费了。
但这又哪里仅仅是中国的大道呢?每个人的小道都在这条路上。
三个小警察的嬉笑,魏子淇严谨的换装,曹春燕的佛像,魏嘉的肥胖,脱衣舞女拿到美元的兴奋,打工女离别的决然……这是每个人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态度自己的故事。我们不会知道小警察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不会知道魏子淇在城里的得意或是卑颜屈膝,不会知道佛像附近泡有野猪幼仔的白酒何时何人品尝……我们都不知道。
何伟也许会继续寻他的路,魏嘉也会成长,脱衣舞女和打工女的命运究竟通往何方……各人终究有各人的路要走,我们都在各自生活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