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作者:羊毛狐狸,文责自负】
程强断定,再不弃赛,就得饿死,或许就在下一秒。
此时,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鸟站在枝头上咯咯乱叫。程强指了指树头,食指上下抖动,嘴里嘟哝:“再笑!别让我抓到你嘿。”
今儿一大早,程强就检查了所有的陷阱。
先是打老鼠的陷阱。
用细小的树枝支撑一块大平石,形成夹角,把浆果放在石下,在树枝上系好细线。老鼠偷拿果子时,误触陷阱,树枝松动,大石压下,吱的一声,鼠命呜呼。程强能在荒野独居坚持一个月,打鼠陷阱功劳最大。
可现在,附近的鼠崽子们学乖了,算上今天,程强已有五天没打到老鼠了。无奈,说不上哪里不对,他也只得仪式般地将老鼠陷阱重新布置了一遍。
走出营地。
去看第二个陷阱,鱼笼。
程强的出生点靠近一条大河,足有五十多米宽,运气爆棚。他从电视上学会一招捕鱼的方法,用枝芽编制成锥形的笼子,再将自己的粪便烧干做成鱼饵,把鱼笼置于水中,调整到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角度。一个晚上后,笼子里一定有鱼。
鱼笼在比赛的第二天,便带来了一条十厘米长的鲫鱼。程强炖了鱼汤,美味的鱼脂,让他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
今天,鱼笼也给他带来了礼物,一条半截小拇指长的……毛毛鱼。
捏起,小鱼儿在手指上做了最后的挣扎。把鱼儿放进嘴里,咀嚼,苦,涩,带着微甜。
程强拿出鱼笼,换个位置,挑了另一处浅滩。可发现鱼饵用完。他没有吃剩的食物,也拉不出屎。挖蚯蚓,没体力。他直叹气,只得作罢。
洗了把脸,用食指当牙刷,清洁牙齿,程强感觉自己的牙齿有所松动,他抽出手指,有些血。牙龈出血,营养不良。
寒冷,潮湿,饥饿,孤独,加之身体出现状况。程强很低落。他全身无力地躺倒在地,看着天上灰白的云像个老家伙似的缓缓飘荡,不由鼻子一酸,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我干嘛要受这苦?
他反复问自己。
虽说冠军能获得500万奖金,可就算我吃尽苦头坚持到最后,也不见得就是赢家是吧。万一吃了苦,拿了第二名,岂不是天赐号白玩?
现在就弃赛,回家,大吃一顿,好好睡觉,再找个工作,不好么?
简单点的生活不好么?
还有第三个陷阱没去看
程强想,只要第三个陷阱捕不到猎物,是命,那就退赛。
他起身回到营地,生火,喝了点热水,吸气,呼吸,人热了点,嘴里吐出了白烟。戴上背包,向一公里外的三号陷阱出发。
三号陷阱位于丛林中的一条兽道上。比赛头一天,程强就发现了这条兽道。道上还有粪便与脚印,他确定是偶蹄类动物的足迹,野猪或者鹿之类。
程强很快在兽道做了套索陷阱,就是踩在一根绳子做的圆圈中,便会拽住你腿的那种。可这玩意儿一次也没成功过。第一周,程强每天还会去检查陷阱;第二周,他只去了两次;再之后,他便懒得检查。
一定不会有的啦,哪有这么巧。程强边走边说,这副模样,好像更希望陷阱落空似的。
他走得很慢,原本走15分钟的路程,他磨蹭了40分钟。饥饿的痛苦已经不像前两日强烈,但他仍能感到虚弱,他觉得嘴里的舌头肥了一圈,似乎舌面上长出了毛,含在嘴里发苦。好些天不走远路,心脏也和平日不同,走几分钟,心就怦怦跳上一阵,然后又是一下接一下在胸中撞击,他喘不上气,头晕,视线模糊。
当他接近陷阱时,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疲惫一扫而光。他以为自己会为此感到恐惧,但心底却泛起一股进食的冲动。
有个家伙磨蹭着地上的枯叶,发出蹭蹭蹭的声响。可以肯定,这家伙块头不小。
程强不敢冒进,便伏低身子,躲在灌木叶后,像猫似的匍匐。他听见类似打呼噜的喉声,还有撕裂骨肉的声响。激动,颤抖。程强轻轻拨开眼前的叶子。
他看见一头野猪。
套索缠住了野猪的后腿,勒得很紧,它必定拼死挣扎过,绳子已经嵌在肉里,伤口渗着发黑的血。
这只猪正在进食。
它在啃食一头狼的尸体。
狼只剩上半截身体,大野猪吃空了狼的下半身。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野猪必是靠吃狼尸坚持到现在。
野猪啃食着狼的前腿,它浑身漆黑,身上存有撕咬留下的伤痕。野猪似乎闻到了人的气味,抬起头,嘴上流着不知是血还是鼻涕的脓液。它的圆鼻子左右摇晃,警觉地搜集空气中的气味。嘴角粘着灰色的狼毛,两支巨大的獠牙,长得都快戳进它的脑门。
程强,冷静,你看,你撞大运了,运气会好的,是吧!
野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强的方位,它发现了程强,气味不会说谎。
那双眼睛黑得发红,没有恐惧,只有愤怒。
大黑猪低着脑袋,四肢岔开,面向程强,不停晃头,挥舞獠牙。
一只成年野猪大体有300斤重。
程强参赛前,堆了脂肪养了膘,有170斤重;一个月下来,估计现在只有140斤不到。
只要能捕杀它,起码能让自己坚持1个月,不,2个月,再省吃俭用,说不定能坚持三个月。
坚持100天,500万,人生自由了!
程强开始兴奋,眼前不是猪,是一摞堆成了野猪形状的钞票。
你是我的大运,黑哥。
不知为什么,程强很顺口地给野猪取了名字。
程强从背包里拿出武器,一把折叠刀,弹出刀刃,足有一根筷子那么长。
他不再隐藏自己,提刀走出,野猪瞬间暴怒,直冲程强,可腿部的绳索将它拽住。野猪受到反冲力,跌倒。
程强想借机冲上前去,割开黑哥的喉咙。但他小看了它,黑哥像颗黑球似的猛地弹起,重新站立,脖子一扬,差点用獠牙刺穿程强。
长牙将程强的冲锋衣划出一道口子,白色的保暖内芯像皮下脂肪从里翻出。
“你可真能啊你!”程强说。
黑哥跺着蹄子,发出类似汽车加速时引擎转动的尖啸声。
短促、有力,充满愤怒。
程强摸了摸衣服上的口子,庆新不是自己的皮肉。冷静,他劝自己冷静。这种大家伙,就要耗死它。他又看了眼地上的狼尸,心里有底,这不还有肉么。
他向后退了几步,折断了身边的树枝,在野猪面前,编织起了一根树钩子。黑哥仍然警惕着,嘴里呼哧呼哧地喘气。
没多久,程强手上多了把木质倒钩,有手臂那么长。他伏在地上,伸出钩子,勾住狼尸,往自己方向狠拽。
顿时,黑哥也反应过来,眼前的两脚怪要偷自己战利品!
黑哥嗷嗷直叫,赶紧咬住狼尸,程强和它拔河,一度僵持。突然,树枝钩子咔嚓断了,黑哥再次因惯性跌倒。眼看到手的肉要飞,程强一急,趁着黑哥还没起身,嘿呀!向前猛扑!抓住狼尸。刹那间,黑哥仰着獠牙冲他拱来,程强抱住狼尸,向外翻滚,躲过攻击。
气急败坏!
看着程强得逞,野猪咆哮,响彻丛林。
“哈哈,我赢了,黑哥,一比零。”
程强把半截狼尸扛在肩上,冲着黑哥做了一个举枪的手势。
黑哥看着程强,一动不动,直到他消失在葉林中。
搜集树枝,打水,点火,烧水,割肉,每件事情井井有条。
狼肉虽不新鲜,但未腐败。本次荒野独居大赛,办在靠北的山岭中。当季,这里的温度保持在零下2°左右,是天然的冰箱。
当程强吃下第一口煮熟的狼肉后,他感觉生命的能量在体内运转。蛋白质在沉淀在胃中,无数只馋虫游过血液,向肠道集结。
眼前的狼肉并不多,他吃得很克制,
狼肉很柴,几乎没有任何肥肉,这只狼太瘦了,生前一定也在长期挨饿。黑哥早已吃净了狼的内脏——脏器是最有营养的,没了,可惜。
或许,这是只上了年龄的老狼,狼群将它驱逐。它也快要饿死,所以才会单枪匹马挑战风华正茂的黑哥。
“你错了,老狼,你犯了大错丢了命,黑哥太强大了,就算它再让你一只脚,你也干不赢!”
程强嘬着一根肋骨,吮吸着骨头中像白脑花似的骨髓,享受狼骨中最后一点生命的痕迹。
到了5分饱时,程强不吃了。
他将剩余的狼肉切成条状,挂在营地的一座木架子上,生火,熏肉,这样可以保持长久。
程强很满意,为自己感到骄傲。只是可惜,他去三号陷阱时,忘了带上摄像机,没有拍下与黑哥大战的一幕。
荒野独居的比赛,需要参赛选手用摄像机记录每天的生活,用以之后剪辑上映。
把剩余的食物收拾妥当,程强钻进自建的庇护屋,打开背包,翻开比赛的规则书,他确定了野猪不是保护动物后,放下了悬着的心。他打算等上几天,待黑哥虚弱后,再去搞定它。
入夜,程强第一次在这片山岭中感到平静,而不像前几日,总是惴惴不安。
吃下的肉在他体内循环。
“绳子是金属的,黑哥咬不断。”
“嗯……明天开始,我做一把长矛,去给黑哥放血。”
“没有问题,我能赢。”
我可以,能赢。他自言自语道。
这句口头禅,在程强心中再次泛起。木屋外飘着小雨,淅淅索索响个不停。
程强想起上一周,自己满35周岁。他相信自己仍在当打之年。所有像他一样年龄的家伙,都在担心失业。就像担心自己穿过叶林的黑暗后,等待自己的还是另一片黑暗。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好吧,大运总是眷顾全力以赴的人,不是么?程强安慰自己。
斗志再次点燃。
“你真傻,程强,你他妈真没用,你只不过一时不走运,你只要坚持住,大运总会来,是吧!”程强为自己早上的软弱感到可笑。
合上眼,睡觉。
半夜,程强梦到了月亮咧嘴惨叫。怪梦将他惊醒。
他走到庇护屋外,检查熏肉,没有啮齿动物将肉偷走,他定了定心。晚风冷得像刀割,程强的耳朵嗡了下,他依稀捕捉到了……裹挟在风中的哀嚎。
黑哥?
程强感到隐隐不安。
次日,天未亮,程强准备出发。
他把狼头搁在避难屋里;拔下狼嘴里的一颗犬齿,用树茎串成了项链,挂在脖子上。
再次向三号陷阱出发。
这次,程强走得很快,几乎是竞走的速度。
10来分钟后,他发现,黑哥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摊血迹。
怎么回事!是有别的参赛人员吗?
程强发现,套索处,掉着一只猪蹄。
是黑哥把自己的脚咬断了?
很快,程强否定了这个推理,因为脚下的泥地中,混有别的脚印。
那些脚印有肉垫和爪子留下的小泥洞。是肉食动物。
昨天晚上,此处再次发生了激战。
程强发现,兽道旁边,矮丛灌木被东西压到,形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小径,仿佛是黑哥和捕食者缠斗时留下的“路”。
程强沿着“路”寻了过去。
没过多久,他来到了一处相对宽阔的草坪。
他赶紧将自己躲进一处岩体后。
黑哥就在眼前,浑身是伤,而它面前,围着三条狼。
三条狼各有不同。
中间一只灰色的个体,看上去是仨的老大,它的一只眼睛闭着,是瞎的,眼睑处有条伤疤,从上向下贯穿它的半张脸。虽然它身形不大,却很矫健,面对体型大自己一圈的黑哥,却闲庭信步,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程强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名字,疤眼。
疤眼左边的狼,通体黑色,但比黑哥的黑更加光亮。这只黑狼是三狼体型中最大的,强壮凶悍,低着头,看着黑哥,嘴里发出低吼。
程强觉得,黑狼就像黑帮老大身边的忠诚打手,就叫它“杀手”吧。
疤眼右边,一只瘦小纤细的狼,正冲着黑哥大叫,它的毛发稀稀拉拉,一看就是经常吃不饱的货,它定是仨中地位最低的。
呵呵,小混混。程强说。
杀手吸引了黑哥所有的注意力,并且,黑哥还需要注意小混混的偷袭。
黑哥的一条腿断了,但它仍旧保持站姿,可这种对峙,已让黑哥浑身颤抖。
黑哥满身血窟窿,三狼身上,也有大小不等的伤口。
现在,是以命相搏的决战时刻。
黑哥晃动着巨牙,三狼不敢妄动。
这时,杀手突然向前,伸出利爪,拍击了黑哥的脑袋。
这一击分散了黑哥的注意力。
程强看见了,疤眼在这一刻,偷偷地避开了黑哥的视线。
小混混佯装进攻,且战且退,贼得很。黑哥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杀手和小混混身上,压根没发现绕后的疤眼。
疤眼伏低身子,肚子贴在地上,形似灰蛇,蠕动在黑哥身后。
当距离合适时,疤脸猛地弹出身子,速度惊人,一口咬住黑哥裸露在外的睾丸。
一声凄厉惨叫。
黑哥跪下,马上,它又试图让自己站起来时,杀手却已将身子压在黑哥脑袋上,这只黑狼力大无比,却又粗中有细,它巧妙地避开了黑哥的獠牙,用自己的体重和大力,摁住了黑哥的头,咬住黑哥的鼻子,控制住它的脑袋。
小混混也杀了过来,咬住了黑哥的脖子。
黑哥挣扎,不停翻动身体,活下来,拼,拼了这条命!
疤脸经验丰富,它调整位置,瞅准黑哥的肛门,一口便从黑哥的肛门里扯出一大段肠子。
血流了一地。
那条肠子像抽着卷筒纸似的,不断从黑哥的肛门口扯出。
程强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没多久,黑哥渐渐没了力。
只见它侧卧在地,两脚还在不断做着蹬踏的动作,却只是徒劳地踢踹虚无。黑哥仍然在不断仰头,做着挑牙的动作,试图攻击对手。
它在战斗,即便那三只狼,已经将它的下半身刨开,不停地生吞着它的血肉。
这场较量,三只狼大获全胜。程强看着狼在进食,他只能等,等待机会。他计划再次扮演“小偷”。饿疯的狼是危险的,吃饱了的狼相对谨慎。
等了有半小时,狼停止进食。黑哥本来圆滚滚的肚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
三只狼仍然守在猎物旁,这是当然,此等猎物足够他们吃上好一阵子。吃饱了的三狼慵懒地躺在黑哥的尸体旁,杀手开始舔爪子,小混混在用黑哥的蹄子当磨牙棒。
突然,程强从包里拿出驱狼喇叭(为了确保安全,大赛组委会提供并要求携带),喇叭的底部有个塑胶囊,像青蛙嘴角的声囊。程强冲出岩体,狠捏喇叭,一声巨响,如大鸭尖叫。三只狼一哆嗦,拔腿就跑,钻进了不远处的丛林中。
程强掏出绳子,把黑哥剩余的尸体绑在腰上,随后返回营地。
此时,疤眼正在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狼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两脚的小偷。
即便只得到了黑哥一半的身躯,程强依然有股登上山顶的胜利感。
他化身大厨,仔细地处理黑哥身上的肉。
“你真壮。”程强说。
他的手清楚地摸到了黑哥的骨肉,内心涌起敬佩。分离腹部皮肉时,程强甚至看到了蓝色的脂肪。稀奇,在比赛之前,程强也在查过资料,野猪偶尔会有蓝色脂肪的个体出现,至今这种现象没有确切的科学解释。
“兄弟,说明你很特别,真的。”程强说。
将黑哥切好,快晚上了,今天没有下雨,很好,程强架起火堆,比平时烧得更旺,撇出今天吃的部分——这顿他打算吃到撑。再将剩余的野猪肉挂在旁边做烟熏肉。
黑哥的头搁在了老狼头的旁边。那双眼睛依旧充满愤怒,毫无死亡之前留存的绝望与恐惧。
程强扳下一支黑哥的獠牙,将獠牙打磨成了短刀,嚯,足有半个手臂那么长。
大火炙烤着猪肉,油脂冒泡,滋滋作响。空气中飘荡着膻腥味,好似羊肉却又不似羊肉。
用新做的獠牙刀叉起一片肉,放进嘴里,浓烈的热量从喉咙化开,散至全身。程强不停地重复,停不下来,肉不断送进嘴里,油脂!这是燃料,它在血液里翻滚,就像驾车,开进加油站,喂,服务员,97号油,砰砰,用力拍拍车门,加满!
对,他是车,加满油的卡车,不是半截屁股的小猫车,是卡车,踩下油门,会轰鸣会咆哮的大伙计!
“你知道吗,兄弟,赢了奖金,我就买辆车,比你还壮的车,灯泡和你眼睛一样恶狠狠。还有屁股,对,车屁股,比你还要结实的屁股!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兄弟,车得有屁股才好看。皮卡?我知道,我就知道,哈哈,你和我想一起了。哪个爷们不爱皮卡?”
程强吃饱,打个饱嗝。
“嗯,知道吗,兄弟,我会开着大伙计,追着猎物,追他!追上去!追!”
程强靠在一棵树上,比赛至今,他头一回平静下来,头一回有了闲心欣赏荒野的夜景。这里总是阴雨蒙蒙,天上的雨云挥之不去,像织了密集的蛛网;眼前的大河流速很慢,仿佛越大的东西,越是笃定。顺着河往前看,大河蜿蜒地流过一座座山谷,远处的大山像横卧的巨人,程强有种错觉,好像大山在呼吸,呼、吸,起、伏、呼、吸……
“黑哥,我服你。我和你打过一架,你差点弄死我,哈哈,男人在战场上挥过拳头,就是战友了啊。”程强自言自语道。
战友,程强呢喃。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来了。”程强说,“就在附近,兄弟,我就知道,它们会来。”
丛林中,稀稀落落的声响,有东西在叶林里穿梭。在暗处,隐隐发出咳嗽喘息的声音。
一定是那三匹狼。
程强拿起新做的獠牙刀。
兄弟,这回我们一起战。
三只狼没有现身,根据声音判断,它们正在观察,它们围着程强的营地挪动,计划进攻的方案。
程强拿出驱狼喇叭,用力按了好几回。
喇叭响一回,四周就安静一会儿,但很快,他又能听见三只狼继续穿梭的脚步声。虚张声势的玩具终究吓不走真正的猛兽。
程强把柴火烧得更烈,火堆发出噼啪的警告,程强从火堆中抄起一根燃烧的木头,举过头顶。
“想让我回去?拉倒吧,我哪儿也不去!”程强说。
避难屋里有组委会配置的无线电对讲机,只要你按下按钮,半小时内,就会有救援队前来将人接走,这也就意味着弃赛。
程强挥舞大棒,火光四射,这片营地,好似有团血雾笼罩着。
与三只狼对峙了一个晚上,三只狼最终没有现身。程强筋疲力尽,他躺在营地里的一块大石上,享受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赢了,这个回合我们赢了!”程强看了眼黑哥的脑袋,兴奋地举起獠牙刀,就像小时候,他总是喜欢挥舞晾衣杆,挥舞扫帚,挥舞拖把……
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长柄。
程强手上有刀,他能赢。
中午前,程强把避难所里的狼头埋掉,再打开摄像机,可他什么也没录,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有一艘小艇从远方驶来。
今天是组委会派工作人员检查参赛者的健康指数和生存状况。
程强拿出了黑哥的大猪脑袋,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一名医生,一名摄影师,一名领队,走下小艇。
他们看见黑哥的脑袋,吓了一跳。
“哎哟,朋友,你逮到了个大家伙,啧啧啧,我去,太大了。”其中一人说。
摄影师仔细拍摄营地的细节。他的炮筒摄像机对着黑哥的大猪头拍了很久。
医生很快检查了程强的健康指数,包括体重,体脂率,血压等。
“除了掉重有点快,你很健康。”医生说。
“看这些野猪肉啊。”摄影师说,“你是来度假的吧?”
“还剩几人?”程强问。
“还有5个人,但我判断,快结束喽,我们刚去过他们的营地,这帮家伙都在挨饿,有个号称求生专家的猛男,哭哭啼啼说他很孤独,他快崩溃了。”领队摊了摊手说,“像个委屈的小媳妇。”
程强笑而不语,500万很近,谢谢,黑哥,得亏你。
“你捕猎野猪的画面拍下来了吗?”领队检查录像设备。
“啊,我也不知道,但我肯定一直在录。”程强说。
领队拨弄了几下摄像机,突然失望地说:“操!什么都没录进去,妈呀,我们这可是综艺,这么精彩的捕猎剧情,哎呀我去,收视率啊,我去!”
说罢,领队无奈地从包里拿出另一台备用摄像机,关照程强,千万别再错过录制精彩的捕猎画面。
检查小组临走前,不忘叮嘱程强,若遇到肉食类猛兽,定要第一时间联系组委会。
“还有,如果我们组委会发现你营地附近有猛兽,我们有权立即终止比赛。朋友,一定记住,这只是综艺节目,不是玩命,记住!对了,你没遇到狼或者熊吧?”
程强摇摇头。
看着检察人员离开,程强摸了摸脖子上的狼牙。
肉食猛兽?呵呵。
程强看了眼黑哥的脑袋,想着,我才是这儿最大的肉食者。
未来两周,很平静。
晚上,偶尔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狼嚎。
程强把黑哥的肉还有剩下的狼肉混在一起,藏在避难屋内,安排妥当,每天摄入适当的营养,还能时不时打几条鱼。日子过得稳稳当当,就等着胜利那一刻到来。
老天似乎也觉得无聊,加快了进程。
两周里,健康检查组又来了两次,他们惊讶于程强稳定的体重指标,程强虽然还在降重,但速度明显放缓。他过得井井有条,甚至有些闲散,像个住在深山中的仙人。
另,快第五十天时,从检查组口中得知,10名参赛者,只剩下程强和另一个对手了。
“朋友,500万一定是你的了!”检查组的领队说,“那个人早就没有食物了,他在强撑,即便他挨饿到了最后,也一定会因为体重比你轻输给你。”
在等待胜利日到来前,让程强感到可惜的,是黑哥的大脑袋遭到损伤。
由于放在温暖避难屋里会发臭。程强不得不将黑哥的大猪头摆在室外。
他用树枝做了一根两米高的标杆,竖在地上,把黑哥的大猪脑袋插在杆头。
程强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他睡了一觉,醒来,却发现,黑哥脑袋上的眼珠子没了,只剩下两个黑黑的窟窿。
天上盘旋着乌鸦。
“不!”
不知为何,程强很失落,心里泛起一股愧疚感。他仿佛弄丢了两颗宝石,两颗分别散发愤怒与狠劲的黑宝石。
“对不起,兄弟,我没有保护好你,去你妈的老天爷啊……对不起。”
程强那天什么都没吃,不饿,愧疚感填满了他。他坐在黑哥残破的脑袋前,他发誓,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第五十天的晚上。
晚风中刮来饥饿的酸腥味。
那三匹狼来了。
和上次不同,它们准是饿了两周,这群家伙清楚,山岭里,两脚怪的据点肯定存有食物。
避难屋里有鱼肉干,猪肉干。程强把肉干藏在树枝叶子做的床下。
随后走出避难屋,关上树枝做的门。
但他心里明白,这不过都是徒劳的仪式。狼会轻易摧毁避难屋,找出肉干,吃一干净。但至少能拖延一点时间,那也好啊。
他握紧獠牙刀,围着火堆,借助光亮,观察四周。
火焰已无法吓退三头饿狼。
寒风吹着火堆,烈火摇曳,忽明忽暗,丛林中,暗影穿梭。
“我不会倒在黎明前!”程强怒吼,“我不允许自己倒在黎明前!”
他听见狼在低吼。
如此近。
率先进攻的一定是杀手。这只黑狼总是一马当先。
小混混不足为惧,它只会虚张声势。
疤眼最为狡猾也最为凶残,一定要小心它的偷袭。
没多久,程强终于看见,杀手站在了自己正面,他们相隔五十米不到,杀手漆黑的毛发,在橘色的火焰中,闪着油光。
“喂!来啊!要不要挨一刀?”程强吼着,慢慢向避难屋退去,并靠在树枝垒的墙面上,以防敌人突袭后背。
杀手不动,伫立原地。
程强很紧张,心里不断鼓励自己,时不时又想退缩,回到避难屋里,拿出无线电,按下按钮,打道回府。
没必要拼命,这是综艺,对吧,没必要!程强心中有个声音在劝他。可转念一想,我都坚持到现在了,我像个战士一样拼尽全力,我在荒野把日子过得很好,我不能徒劳无功,一无所获。
当程强正和杀手对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沙沙声,是刨土的声音。
“妈的!”
程强赶紧绕到屋后,他看见小混混正在避难屋下方挖地道。并且,小混混的鼻子还不停探向挖好的地缝中,贪婪地猛吸——它闻到了屋里肉干味。
小混混的体型很小,和一只中等身材的牧羊犬差不多大,还很瘦。程强丝毫不怕,果断举起獠牙刀,朝着小混混的头猛扎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小混混反应神速,竟在一瞬间躲过程强的攻击,
它翻起嘴唇,露出犬齿,冲着程强咆哮。
程强挥舞獠牙刀,再次袭向小混混。
小混混不敌,转身,蹿进了树林的阴影中。
哐嘡!
有个家伙狠狠地撞开了避难屋的正门!
程强赶忙回到避难屋正面,他不忘顺手从火堆中拿起一根燃烧的树干。
疤眼!
程强看见,屋子内,狡猾的疤眼正在刨开树枝床,它在挖肉干!它的舌头舔着细长的狼嘴,似乎已经吃掉了好几块!
喜欢吃是吧?那尝尝这个!
程强把烧着的树干戳在了疤眼肚子上,只听“呲”的一声,程强闻到一股毛发燃烧的焦味。疤眼痛苦地“嗷”了声,撞开程强,逃出避难屋。
疤眼吃了大亏,身上烫出一块焦黑。它和程强保持距离,却也不敢上前。
此时,小混混和杀手也来到疤眼身边,杀手跃跃欲试,似要扑来,但看见程强手上的火把,又看见疤眼身上焦黑的伤口,便冷静了。
“哈哈,尝到苦头了吧,来啊,小狗们,继续啊!”程强嘲讽。
面对程强的挑衅,三只饿狼垂着脑袋,有些无奈。但这时,疤眼看到了插在杆子上的野猪头。
“喂,你想干嘛?”程强的脸瞬间凝固,他疏忽了,此前安逸的时光,竟让他放松了警惕。他忘了安置黑哥的脑袋。
疤眼冲着杀手吼了声,杀手心领神会,猛地飞蹦,撞倒了插着黑哥脑袋的木杆。随后将猪头叼在了疤眼面前。
这下轮到程强急了。他抄起火把,愤怒地冲向三狼,试图夺回黑哥脑袋。
疤眼叼起脑袋,轻蔑地看了眼程强,转身跑了。
空中回荡着三只狼短促的叫声,像是得逞后的奸笑。
程强走回避难屋,清点肉干的数量。疤眼吃掉了一大半的肉干!
夜晚再次回归宁静。
程强躺下,一股巨大的挫折感涌上心头。
“对不起,黑哥,我挡不住它们,对不起,我真他妈没用,对不起,我答应你的我没做到,咳、咳、我做不到……”
程强抱着獠牙刀,躺在地上,哭了一夜。
早上,程强再次收拾心情。他知道,一颗腐朽的脑袋不够三个家伙分,今天晚上,它们还会来袭。
需要更旺的火,我要火把。程强搜集柴火,垒起了更高的火堆。他想起了昨天疤眼轻视自己的眼神,顿时胸膛沸腾。他想起了有一回,陪着年轻的销售经理参加客户的饭局。那个小年轻是个高材生,优秀,海归,一表人才。但他低估了这种酒局,客户是个低俗的暴发户,只想看他们出丑。
很快,年轻的销售经理喝趴了,他甚至都没熬到上热菜。
程强记得有个客户代表,这家伙总是趁自己动筷子前,打断他吃菜,举起酒杯,就要来一个。程强看见,每次干一杯时,这家伙的小眼神总是躲在酒杯后面,斜着眼睛观察自己。眼神中满是瞧不起人的轻蔑。
烈酒在程强胸口沸腾。
程强要干死这个鸟人。他反客为主,一杯接着一杯向那个鸟人敬酒。终于,对过的代表倒在桌上,吐满全身。
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不能轻蔑我。
如果荒野正在驱赶我,好吧,来吧,用冷风割我,用冰雨浇我,用野兽围剿我。但他妈不要小看我!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就在这!
他不停工作,整个白天只吃了一小块肉干。
很快,又到了晚上。
程强坐在更为猛烈的火堆前,敌人如期而至。
只不过,这次,三狼的战术有所改变。
一向善于偷袭的疤眼,竟然大方现身,与程强对峙。而疤眼的身边,站着小混混。
没错,这家伙昨天吃了肉干,它要把今天吃肉干的机会让给团队里最能打的杀手。这可是领导力,有意思。程强看了眼身旁的避难屋,杀手必定绕到了避难屋的后面。他听见了挖地道的翻土声。
疤眼昂首挺胸,和小混混一起,分别从左右两侧,逼近程强。
程强一手握着獠牙刀,一手拿着火把,瞪直双眼,紧盯两狼。他知道,这两个家伙是虚张声势,疤眼昨天尝过苦头,烫伤处仍旧发黑,清晰可见。
程强比任何时候都冷静,他早就布置好了一切。
当避难屋里发出惨叫后,他知道成了。
白天,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撒手锏,他去了一趟一公里外的兽道,回收了套索陷阱。并将套索陷阱布置在了避难屋里。
钻进屋子里的杀手触发了陷阱,哀嚎连连。
杀手痛苦的叫声惊到了疤脸,更吓坏了小混混。最能打的伙伴落马了,疤脸显得迷茫。
“滚!小狗!滚!”程强在气势上压了一头,挥舞火把,反向逼近两匹早已心怯的狼。
哀嚎声仍然从避难屋中不断传出。
疤脸看了眼屋子,它不服,却无奈,不稍片刻,便逃回了丛林,小混混跟在它屁股后头,很快消失了。
程强回到避难屋,看见杀手疯狂挣扎。
它早已将藏在床下的肉干吃得一干二净,但它也付出了代价,它的前爪套进陷阱中,绳索紧紧地将它捆住。越是挣扎,绳子勒得越紧,嵌在它的肉里,渗出鲜血。
杀手看见程强,翻起嘴唇,露出獠牙,发出咕噜噜的低吼。
程强摇摇头,“至少你吃了顿断头饭。”
手起刀落,扎进杀手的喉咙。一下,两下,直至强壮的黑狼咽气。
“在老子看来,你们也是吃的!”
说罢,程强割下黑狼的头。
第二日,临近中午,正在分割狼肉的程强,看见大河水面上,有艘小艇驶向营地。
今天不是体检日。
那意味着,唯一的对手已经弃赛。
程强赢了。
此刻,他的心中有过几秒的悸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面对胜利,他比自己想象得要冷静得多。他觉得自己完全配得上这份胜利。历经艰辛,他选择去斗,斗到底,胜利,理所应当,那也就没什么过分的惊喜了。
小艇靠岸,领队下船,走向程强,张开双臂,满脸微笑,给了程强大大的拥抱。
“朋友,你赢了,你的对手弃权了。我来宣告,你是冠军,说说500万想怎么花?”
摄影师将大炮筒对准程强,等他发表感言。
程强很累,他想了想,只说,自己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就不想抱着玩玩的心态比赛,因为第二名是最大的输家……
“等等。”领队打断了程强。
他看到程强处理的肉,以及那颗硕大的黑狼头。领队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程强感觉出了大事,想问,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只是疑惑地看着领队。
“你这只狼是……?”领队冲着程强眨巴眼,摄影师此时意识到似乎有大反转要发生,拍得尤为认真。
程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如实回答:“这只狼闯我营地,我提前设下陷阱,捉住一只,把它打死,还有两头跑了……”
领队的笑容凝固,他走到一边,拿起手机,给组委会的领导去了电话。在说明情况后,他走到程强面前,拍了拍他肩膀说,关于这次比赛的胜负,我们需要回去再开个会……
“开会?什么情况?”程强问。
领队告诉程强,他打死的狼是保护动物,根据规则,参赛选手违规捕猎,将取消一切成绩。
程强解释:“但狼擅闯营地,我只是保护了自己。”
领队回道:“可你提前做了陷阱,你很难解释这种行为是不是故意诱捕。”
说罢,领队检查了录像,可什么也没录下来。
程强说:“但狼已经向我发起进攻,我只是正当防卫。”
领队回:“我理解,所以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向救援队呼救?这样的行为还是会认定为诱捕。”
“但如果我呼救,我就输了!”程强说,“这个规则不公平!”
“可这就是规则,我们是综艺节目,我们首要考虑的是人命,这是底线,我的妈呀,朋友,天下哪有绝对的公平?”领队说。
——可是,我付出了那么多精力,我和大野猪斗,差点死在它的獠牙下;算上我从狼嘴下抢了野猪尸体的那次,我和饿狼们斗了三回;我拼上了命,但我却输给了一个、一个只会平躺着的家伙,就因为他比我会饿肚子吗?可笑,我竟然输给这种懦夫、这种逆来顺受的软蛋?我甚至都没见过他的怂包样……
上面一连串话,程强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好累,叉着腰,摇摇头,只是淡淡地说:“规则书上的动保名录我没细看,我很抱歉。”
说罢,程强只觉腿软,头晕,眼睛里冒出斑斑点点,心里有个绷着的东西断了。他虚脱,瘫软,随后昏迷。
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小艇上,还裹了条厚厚的毛毯。
河面的大风很舒服。
“朋友,吓死我们了,我们送你去医院。”小艇上的工作人员松了口气。
领队递来一杯热水:“朋友,回去好好休息,我们会帮你提出异议。”
程强抿了口热水,回了声谢谢。领队看他状态好了,便问:“你回去以后打算做些什么?”
程强想了想,说:“我想,在下次比赛前,我一定要认真读明白那本死人的动保名单”。
“哈哈,行,不管这次结果怎样,第二季我肯定赌你赢。如果……还有第二季的话。”领队微笑地说,嘴角似是向下压着。
程强不响,他刚才昏迷时,梦到自己在开着皮卡,猛踩油门,穿过丛林,越过高楼,与马比快,与豹比速,沿着夕阳,踏着红光,紧追猎物,不死不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