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来世还能成为他的妻

阿昨初见他时,是在风和日丽的夏末。

当所有回忆都随着贯穿她的箭而消逝时,一切都太晚了。

愿来世还能成为他的妻。


【今夕】

阿昨被人以六尺白绫缚身,一路舟车颠簸,迢迢押送至慕容莽的身边。

那时的府邸里,正举行着一场盛会,气氛压抑沉闷。

彼端的慕容莽端坐高位,正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伎人。

那浓妆美人不知是哪个巴结的官员献上的,只是慕容莽完全没有买账。

美人吹笛奏乐紧张得吹错了一个音符,他慢条斯理地掏出随身的马鞭递给近侍,美人跪在地上绝望地哀求,却被他让近侍用抹布塞住嘴,鞭打得皮开肉绽,血淌了一地,最后生生没了呼吸。

席上众人皆噤若寒蝉,唯唯诺诺,生生捱到筵席结束才匆匆散去。

晚风袭花墙,屋脊森严,夜幕月色里轻云如烟,他踏着一地霜华走到她面前,腰间系着的鞭子尤自渗血。

阿昨瑟瑟发抖,被绑得像个大麻袋似地卧倒在兰草地上,打滚往后退,却抵到了背后的台阶,她惊恐抬眼,看见那双长靴已停到了面前。

慕容莽蹲下身,唇畔嗤笑:“阿昨,你终于还是来到我身旁。别来无恙?”

她懦懦答:“无恙……但可能,很快就有恙了。”

“是吗?”他侧眉看了过来,邪魅的眼漫不经心撇过束缚她一身的白绫,“哪个不长眼的混账绑了你?你帮他挑一种死法罢。我堂堂慕容莽的夫人,该用八抬大轿小心请过来,岂能轻易被人折辱。”

他环过她的身子轻轻解开白绫,温热的吐息就在她耳后。暧昧的姿势……像极了拥抱。

“阿昨,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你在怕什么?”

她把头埋到臂弯里,声如蚊呐:“你半个时辰前还鞭杀了人。”

慕容莽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他转而大力拥住她额心相抵:“伎人不过是贱婢,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夫人。我爱你还不嫌多,怎会忍心害你。”

阿昨被他捉着手,进退不得,咫尺间呼吸相闻——这若放在四年前,真真是她做梦都渴盼的情话。

可现下她除了一身寒毛倒竖,不做他想。

她戚戚着要挣开:“谁是你夫人!你娶的,应当是王晴!”


【昨夕】

四年前,阿昨还是赣南王氏家族淘气的五女儿。

王家显赫,是南楚望族,书香门第,贵人往来。王父严苛,且忙于政事,庶出的阿昨本就受嫡系冷落,偏只有嫡四女阿晴待她例外。

其他兄姊大多成年,也只有阿晴阿昨两个小的,天天调皮笑闹,最烦礼节约束,俩小魔头搅合到一处,就差没掀了屋顶。

阿晴姐姐是族里和她玩得最好的人。

可遇见慕容莽是什么时候呢,大约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末?

艳阳高照清暑天,大下午的也并非饭点,倚翠楼食客渐稀,偏偏二楼靠窗临水的那个好位置被一个头戴竹笠的少年人占了。

阿晴拉着阿昨的手,两人女扮男装,为难地停在他的面前:“这位兄台,以前这临窗的位置,本是我与四哥占的。”

少年的笠檐依旧压下,只略略仰头,露出唇畔高深的笑来:“今日,却是我先来的。”

这分明是挑衅。

阿昨忿忿:“临窗一桌这么大,兄台也是消得寂寞人,打搅了,告辞!”

她牵阿晴下楼来,大门口外太阳烈得耀眼。隔一条窄溪,对面红袖楼的纱帘后也当真有妓女隐约的红袖招展。

桥边石阶上还有妇人们捣衣的痕迹,阿昨愤然后便觉得委屈,站在岸边发愣,身后猛然有人作唬声,吓得她差点往水里栽,却被人拉住了——回头却是方才楼上的少年人!

“你怎又不在楼上吃酒了?”阿昨叉腰磨牙。

他笑出一排洁净的齿,笠檐下双眼弯弯:“因为有更大的乐事——你们想偷瞧对楼的姑娘?小小年纪,真看不出来。”

“干你何事!”阿昨真要恼了。

“玩笑罢,来窗边共饮呀。”少年正色,“还不知二位名姓?”

“王四。”阿晴却答得爽快,又冲阿昨挤挤眼。她哦了一声,她是五女:“我是王五!”

面前的少年迸发出一长串笑声,最后终于不得不揉着肚子停下了:“好好,我是慕容莽,见过两位……姑娘。”

阿昨的脸颊腾得一下烧红了:“没意思,不好玩!告辞!”她拉着阿晴一阵烟儿似地跑了个无影无踪,空留那少年站于原地大笑。凉风刮过的声音隐约把他的话也传来:“你脸红真美,下次有缘、我带你们、去橘子林里玩啊……”

回去的傍晚,屋檐外漏下好大一场黄昏雨,阿晴和她并肩缩在廊下发呆。

阿昨摸了摸身上的东西,有些呆愣:“阿晴,你见到我璎珞坠上的玉了吗?”

阿晴看了看,阿昨的璎珞绳结已经断开了:“哎,莫不是路上跑太快扯断了?”

“大约罢。只可惜了一块玉。”

“不过是块杂色玉,你逛庙会在地摊上淘来的,不打紧,我明日送你一块翠玉的。”

檐外大雨依旧淅淅沥沥,两人又接着发呆。

“阿晴阿晴,你觉得不,那少年人在楼内也戴斗笠,好生奇怪。”

“谁知道呢,莫管它……”


【今夕】

谁不知当今慕容氏,霸了南楚半边天。

慕容大人吩咐下去,王氏是府中最尊贵的女主人,层层守卫看守在外不可疏忽,府内她的一切吩咐尽可能满足,谁敢怠慢,死亦鞭尸!

慕容莽对谁都冷酷绝情得可怕,只有对她非同一般,府中凡是知道此事的人尽皆小心翼翼,对阿昨又敬又怕。

阿昨被软禁在慕容府上,一哭二闹三上吊,搜肠刮肚想对策。

她从绣篮里捞出剪子,拿雪亮的刃口与慕容莽对峙。

谁知那厮悠然自得在她身旁的茶案边坐下,浅啜香茗:“你打不过我。”她恼,慌慌张张又把刀刃搁自个儿脖子上。慕容莽从容拨弄盏中浮沫,吹气:“你自小就怕疼,还有,你最怕死。”阿昨被拆穿,气得把剪子摔在地上,愤愤提裙跑去园里,身后是他一长串肆意的大笑。

慕容莽专门辟了大园子给她住,雕梁画栋,高飞檐角,假山岩石,小桥流水,藕荷塘里一片片莲叶,皆是仿着她故里赣南的模样。

可再多美景也只刺入她眼睛,痛到流泪:她到底是王家的弃子。她是庶女,比不上阿晴的尊贵身份,她替阿晴被人绑来送到他的身边,他再珍重待她又有何意?

他们纵有交情,可谁不知他只为了那枝赣南盛世花!

慕容氏据有武昌,凭恃长江天堑,大权在握,俨然是大楚皇室旁侧虎视眈眈的一匹狼。

赣南王家忠于皇室,阻碍他的扩张,他便屯重兵围困了江右八十余天,其反心路人皆知——传言得盛世花者霸天下,王家有二女,其一必为盛世花。

她被牢牢护在他身旁,奉养成温室里的花。

可护花的主人,愈是精心呵护,只怕也愈是为了最后剪下那朵盛放花蕾时的咔擦一刀罢。

来到慕容莽身旁一个多月,阿昨数番反抗无果,只好开启冷战模式。

笼里的八哥在叫唤:“阿昨,阿昨!”

她思绪被打断,伸手轻戳它翅膀,八哥惊得跳到笼里的小秋千上。

阿昨瞪眼骂:“我和你一般,都是困在笼里的鸟,活一天是一天瞎叫唤。”

“你可不是。”腰身倏然一紧,慕容莽已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蹭着她的鬓发,阿昨只觉得耳后一阵酥麻,被禁锢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他低低道:“我也不许你这般不信我。”

慕容莽每日都来,隔三差五拿上好的锦缎与吃食赠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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