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了一个鬼魅

    你见过真的鬼吗?你见过真的爱情吗?这两样,我都见过。

                                                                ———

                                                                  青禾

    又来到这段铁轨了,不知不觉。

    其实我每天都会来,这里与别的地方不一样,丛林覆盖的半山露出长长的废弃的铁轨,轨道两边是被雨水洗得洁净的石子,因为人迹罕至,这里在白天也是安静的,没有浮尘,没有喧嚣。两边的灌木丛参差不齐,有不知名的青草和野花,旁若无人地盛装怒放 像赴一场华丽的宴会。我喜欢呆在这里,或坐或躺在生锈的铁轨上,或者一直走下去,什么也不想。   

          我很久没有工作了,在附近的村子里租了间房子住下,很老的房子,据说是民国初年的建筑,高大幽暗的阁楼,长年透不进阳光。盛夏时走进去如同进入一个黑暗洞穴,院子也是幽深的,满地青苔杂草,仿佛早已被世界遗忘。

    柱子和梁柱都有水桶那样的粗,贴近了,还会闻到老檀木陈旧的香味,天花板和墙上糊着破成碎片的挂历和报纸,居然都是民国时期的。密密麻麻的繁文竖行排列,群蚁排衙一般。坐在屋里,里面的空气也是密封已久的,像是坛子里腌菜的味道,冷冷的,涩涩的,微微腐败的。

        床也是很古老的黑木床,床边有一个老式的八仙桌,墙角放一个黑的发亮的柜子,上了锁的,锁已经锈掉了。

        二楼是顶楼,由于楼梯被拆掉了,我没有上去,只是有时会凭空遐想一下二楼的景况,不得而知。

        虽然喜欢这所房子,但是也不愿意长久呆在这里,怕自己被浸染了这陈旧的空气,成了房子里的一个物件。无所娱乐,我整天在山里转,走来走去,这里西边有一座煤矿,南面是座小镇,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从村子和镇子中间横亘而过的铁路。

        顺着铁路向前走,山势渐陡,铁路被夹在两边高高的山崖中间,仿佛是开挖出的隧道。从一个转弯过去,从林更加幽深,远看铁轨似乎变成了一条细线,很轻淡的一笔。我每每走到这里的时候,都要停顿下来,考虑自己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这里太安静了,静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偶尔有风吹过,会听见树叶瑟瑟发抖的声音,和铁轨接口中空里传出的细微的呜呜声,鸟雀都稀少。朝天上看,是狭长的一绺,阳光是照不进来的,你只能从头顶那片幽蓝中,臆想阳光的存在。

      可是,这一次我还是走过去了,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我在心底里强自安慰自己,让自己放松,大不了会怎样呢?

        是啊,大不了会怎样呢?会遇上什么事呢?最坏会怎样呢?会死吗?死就死吧,死也不怕,还怕那荒凉之地走一遭吗?这样想着,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我感觉自己抱着赴死的决心,像是行将就义的英雄。

        其实,走下去也没什么,一律是树,杂乱的树,沿着黄褐色的山壁爬上去,偶尔会开些花,像是梦呓中的眼睛。挨着铁轨两边,山崖下是草,齐膝的草,发出浓郁的蓬勃的气味,轨道上更加干净了,像是尘土沾不上似的。

        继续走下去,又向南转,看见山壁一边凹了下去,现出一片低地,哇,我看见一片花的海洋。

        其实不是争奇斗艳的名花,就是这山里常见的雏菊,只是别的地方是零星散放,而这里却是成片,一大片,整片荒地的聚集怒放,齐腰的茎,开满浅紫色的小花,清淡的,雅致的幽香,顺着风一波一波地送过来,好像在做着一场盛大的梦,我不禁深深吸了口空气,甜蜜的,馥郁的,芳香刻骨。

        我看过韩国电影〖雏菊〗,曾惊异于那大片的雏菊的美,这次却亲眼见了这么真实的一片,我不禁惶惑了,感觉那部电影的帷幕又一次在我的眼前展开。

      怎么能留住这铭心的一幕呢?

      我在花丛里穿梭奔跑,不自觉地嬉笑,我小心摘下一朵又一朵雏菊,想把他们带回家中,我的手不一会儿沾满了雏菊花蕊的粉末和枝节的香味,衣服上也满是零落的花瓣。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知道要回家了,拿了大把的花,顺着来路往回走,在走近断崖的地方,看见花丛之中,露出一个小小的坟墓,可以确定,是坟墓,因为前面有一块青石碑,花丛掩映着,在远处是看不见的。

        我走了过去,蹲下身来,看见冰冷的青石碑上刻着几行文字,柳依依之墓,生于1988年,卒于2008年。

      我用手指,抚摸着墓碑,思绪纷乱,竟然觉得,我应该认识这女孩的,这种想法让我感觉不寒而栗。

      我的手无意中摸到背面,竟发现,背面也有几行字,转身看过去,是用小刀划上去的,细小的楷书,很用力,也很努力的做到工整。

      那几个字是,风清扬,柳依依,后面是数字,13141314,我知道1314数字的含义,是一生一世,看到这几个字,不禁想起他们之间,定有某种凄美转恻的爱情,不离不弃的往事。 

      站起身来,才看到山的背面,原来就是一片坟地,在乱树丛的遮掩下,若隐若现,我感觉我的脊背顿时凉了下来,冷汗,从全身各个毛孔冒了出来。

        我开始回头走,不敢跑,连大步也不敢昂然地迈,因为怕自己的脚步声,惊醒了这片宁静。

      我的手里握着雏菊,我想自己下一次可能不会再走到这里来了,口袋里还装着手机,我慌慌张张地掏出来,抢镜头一样,向那片雏菊,连拍了几下,算是为自己这次并不完美的冒险留个纪念。

      然后开始快步走,尽可能快的步子,在逃出那处大转弯后,我可以看到远处镇子和矿上的灯光,不觉长吁了一口气,但是脚步,一点也不敢慢了。

      我把手机打开,已经六点了,然后翻开自己刚刚拍的照片看了看,不觉呆了。

        因为那些照片里,紫色的花丛中间,是有一个人的,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的穿蓝色衣服的男人,可是,我刚刚拍的时候,明明没有人的,只有我自己,天哪。

        我拼命呼唤着满天神灵来保护我,冷汗从头发里,脸上,脖子里,背上,直淌下来,手直打哆嗦,手机掉在地上,我连弯腰去捡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跑啊,快跑啊。

        回到家打开灯,鞋都不脱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耳朵里轰隆隆一阵乱响,我忍不住浑身哆嗦,感觉自己身体发烫,牙齿发抖,我恨不得,缩进什么里面去,不要占什么空间,或者被什么重击一下也好,彻底失去知觉。

      可是没有,我是那么清醒,完全记得刚才的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思想就完全停顿在那里,想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根本不可能。

      愈害怕,愈能感觉到这大屋的静,静的只有我身体抖动,牙齿打颤,和粗重的喘息声,这些声音让我恐怖,它们无限倍放大了我的听觉,视觉和思维,我感觉到这暗夜里,有人就在我身边,我赶不走他,天知道,我连睁眼看的胆量都没有了。

        神啊,怎么办啊。

        我的内心越来越热,身体却越来越冷,嘴唇干到合不到一起了,好渴啊,有口水喝就好,我知道我是生病了。这一夜怎么熬,漫长的一夜啊,我要渴死病死在这里吗?

        忽然,我的脑子里电光石火的一闪,突然想起,柳依依这个名字我是见过的,就在不久前,院子里门廊下的柱子上,共有四根柱子,其中一根柱子上用小刀刻有这个名字,柳依依,我还记得,这里的房东是姓柳的,他虽然不住在这个院子里,但是收房租时还是能看到他,我听过有人叫他老柳,我住的这房子,就是在这方圆几里有名的柳氏老宅,村子的名字叫做柳岩。

      神啊!

      我忽的一下从床上翻下来,脚插进鞋子里就往外冲,这房子是不能住了,跑到大街上,外面天阴了下来,飘着零星的雨,苍白的石板路上没有一个人,到哪里去呢?在这里我是一个朋友都没有的。

        我决定,到小镇上去,因为站在石板路的高处向南望,那里的灯光最稠密,最明亮,哪里人多哪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把鞋子提上系紧鞋带,沿着高低起伏的山路向南跑去,什么发烧呀,冷汗呀,一下全忘了,我暂时的目标就是,寻到人群,陌生人也好啊。

        跑了大概半个小时,到了镇上,在人烟最密集的街道上来回转悠,夜市正好,大排档上,人们吃得兴高采烈,海阔天空,我没有钱,消费不起这些,买了两个烧饼慢慢啃着,心想,让我整夜看着这些人群就好了,我忽然发现,原来人是多么可爱的动物啊。

        时间慢慢过去,银行门上方的电子字幕,显示已经九点多了,快十点了,人群渐渐散去,小贩们开始收拾家当,清理现场,准备回家了,我又开始焦躁的想,到哪里去呢?到哪里去过夜呢?

        宾馆是住不起的,我随着回家的人流,东走走西逛逛,无意中,走到一家网吧门口,就是这里了,我正在门口望了一下,这条街原来是红灯区,两边一家挨一家的理发店,棋牌室,小酒吧,透过门口可以看到里面谈笑正欢,玩兴正浓的人,就是这里了。

      我走进去,开了一台电脑,坐下来,跟人聊天,可是没有谁理我,我以前不是太喜欢与人聊天,说些废话,对那些主动加我,约我聊天的人,常常嗤之以鼻,因为无话可聊,简称无聊,可今天,我居然神经病一样,厚着脸皮,向一个个陌生的人,发着笑脸,乞求似的问,聊会儿吧,聊会儿吧。

      没人理我,气的我两眼直冒金星,于是,搜了一部电影,耐心地看,谁知道那电影名不副实,长篇累牍的无聊对话,看的人心烦欲死。主角不美,情节不曲折,内容不深刻,这是我,摒弃一切庸俗电影的主要原因。再搜一个来看,依然如此,情节幼稚,动作夸张,我想我们玩过家家都未必如此烂片般难看。

        熬到11点多,突然有人加我,我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狂喜无比,于是,同意加入,准备滔滔不绝,把我这次冒险经历倾诉给他,聊死这位倒霉网友。

        我看了下qq号,13141314,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再看网名,天哪,居然是风清扬。

        我的大脑短路般一片空白,手哆嗦着打不出一个字来,屏幕上很快的发来一串串符号,笑脸笑脸,鲜花鲜花,最后是几个字,别害怕,别害怕。

        我仿佛受到催眠一下,安静下来,打了几个字过去,“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q号?”

        “你见过我的,我捡到了你的手机。”

        “你是……”我说不出来。

        “你猜得到的,我不用说了。”

        “你找我做什么,手机我不要了。”

        “我求你帮我,别害怕,我不会害你的。”

        “帮你什么?”

        “看得出你是一个,很纯粹的女孩,我能读懂你的内心,你没有欲望,你清澈见底,没有原则,心软,不懂拒绝。你不喜欢人群,是吗?”

      “是啊,你要我帮你什么呢?”

      “我告诉你,我和依依的事,是依依需要帮助,也是我们都需要帮助,听我说完,你看是不是愿意。”

      “好。”

      “我和依依是高中同学,也是大学同学,我家在镇上,她家在柳岩,我们在高二时就在一起了,后来,高考时,我考上了省城大学,以我的分数可以进名牌的,但是我就报了个二本,因为依依的成绩不如我,她第一年没有考上,复读了一年,才进入了我们在的那所学校。”

      “其实我不后悔,我爱依依,我要与她在一起,这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们做什么事都在一起,出去吃饭,逛街,包括暑假在一起打工,只要在一起,怎么样都好,什么样的苦我都不怕,做什么事都有力量,依依也习惯被我照顾,冬天,我们买了一辆自行车,带着她上课下课,有时在城市的郊区兜风,我买的外套都是要最大号的,可以包住我们两个人,抵御冬天的寒风。”

        “可是,一切都在即将毕业的最后一个暑假结束了,那个暑假,我们没有在一起,我在那个学期里,去南方的一个企业实习,说好了,要努力表现留在那里,为我们共同的以后做打算,暑假,我没有回来,继续留在单位上班,依依在放假的第一个星期到我这里找我,她的父母打电话让她回去,她已经连续两年的假期都没有回家了,就这样我们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谁知道那个假期没有过完就出事了,依依的父母打电话说,依依失踪了,从一个晚上到镇上与同学聚会,再也没有回来,可是那几个同学都说他回来了,他们把依依送出了镇子,是依依自己坚持要走回家的,就这样,在回家的路上不见了。”

        “我几乎疯了,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赶了回来,我不知道没有依依,我的未来将是什么样子?我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我回到家,依依已经失踪三天了,我和我们以前的同学,走遍了镇子和柳岩,还有中间那段路程的所有角落,没有,都没有,你知道,还有那段废弃的铁路,就在镇子和柳岩的中间穿过,我有种直觉,依依就是在这铁轨上失踪的。”

      “我和依依上高中的时候,也很喜欢到这段铁路上玩,那里清新,干净,空气让人非常舒服,那时候,铁路还在通车,是从山西发往南方的路线,车上运的大多数是煤块和钢材。我们喜欢听火车的汽笛声,开过我们身边时,轨道两边的地基,在全身发抖似的震动,还带着巨大的风,刮过一阵辛辣的雏菊的香味,我们事后总会握着手哈哈大笑,好快乐呀。”

      “可是就是找不到他了,报警也没有用,没有任何线索,又过了半个多月,学校要开学了,父母催着我回学校报到,找不到依依,我一个人怎么回去呀。”

      “有一天,我忽然在夜里梦到了依依,她的脸色惨白,衣服被撕碎了,裸露的皮肤上挂满伤痕,她哭着对我说,清扬,快来救我,我在一口井里,好冷啊。”

      “我一下子从梦中醒来,等不到天明,就往依依的家里跑。依依的家是柳岩,最古老的宅子,都称为柳氏老宅,我高中时经常去的。我喊醒依依的父母,告诉他们我梦到了依依,她说她在一口井里。好真实啊,我要去找他,她的父母不信,说我神经错乱了,可是我相信依依,我求他们试着去找,最后几乎跪下了,因为他们不相信也没有错,相信的结果就是认定依依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们连最后的一丝幻想也没有了。”

      “第二天,我们找了乡亲邻居到山里地里去找。在低洼偏僻的地方,是有几口井的,大多已经干枯了,我们没有找到。直到有天,邻村的一个人去地里干活,在临近铁道的一块地里,那里是有一口井的,他觉得那里不正常,因为很远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

        “我们就在那口井里找到了依依,她的父母当场晕了过去,你不认识依依,你不知道依依是多么美丽的女孩,她瘦高而且肤色很白,夏天喜欢穿荷叶青的裙子,远看很有点凌波仙子的味道,可是她的腐烂的身体,被暴露在刺目的阳光下,这让人怎么忍受?”

      “警方化验的结果是,依依是被强奸后扼死的,大抵依依认出了那人的容貌,凶手才不惜杀人灭口,而且依依似乎中了迷药,口腔里有残留的成分,但是凶手是谁,不得而知,就像在医院里看病,医生可以诊断病情,说的言辞凿凿,不容置疑,可是怎么治愈,他们不知道,多么悲哀。”

        “我的依依就这么很确定地死了,我们只分开了一个假期,她就不在了,永远消失了,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去实习?为什么去争那些名利,我恨我自己没有照顾好她,我恨我自己,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回来,我恨我自己。”

      “那段时间,我不知道我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都说我疯了,我的父母看见我就会流泪,说我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这样了。我的同学请假来我家看我,见到我摇摇头就走了,依依的父母也来看过我,我知道他们是想安慰我,可是还未开口就已泪流满面,我确实疯了,我每天咬牙切齿地用头撞墙,在地上打滚,冷静下来后,就只有一个念头,报仇,我要为依依报仇。”

      “每天晚上,我都在一声声地呼唤着依依,然后昏昏睡去,有时候会梦到依依,她在哭,好可怜,她只是对着我哭,说好想我,我问依依那人是谁,她不说,她说我斗不过他,我在自寻死路,我想报案,可是凭一个梦境,怎么做为依据?我在梦中哭着醒来,我知道我不能让依依受苦,没有依依,我没办法生活下去。”

    “我的信念已决,可是我的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知道他们也在陪我受苦,他们哭着求我振作,说人生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我一想到依依如此惨死,我怎么能安下心来,她也是我的亲人。我给她伸不了冤,报不了仇,我救不了她,帮不了她,这是怎样一种煎熬。”

      “ 依依死的五个月之后,我也死了,我在死前一遍遍求告上天让我找到依依,与她在一起,我果然找到了她,只是依依已不似生前,冤气增加了她的戾气,我时时都能感觉到她锐利的锋芒,她的本性被掩盖了,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在一起了,有我照顾她,她还是一样可以保持平静。”

    “”我也终于知道,杀害依依的那人是谁,原来依依看见了他身上特有的纹身,前面是左龙右凤,后背纹得是关公图。我记得镇子上是有这么一个人的,他是一个有名的无赖,名叫韩天。那晚,依依和同学聚会后,被他盯上了,他远远跟着依依,直到那段铁轨旁,那时已是夜里十点多了,他用涂了迷药的手帕捂住依依的嘴巴,把依依拖到铁道拐弯的深处,在那里强暴了她。最后依依醒了,在月光下隐约看见了他身上的纹身。那个流氓发现她盯着自己一直看,知道她认出了他,就一狠心扼死了她,把她扔到铁路邻近的一口枯井里。”

  “我知道了凶手是谁,就一心一意要找他报仇,可是韩天平时兄弟特别多,平常并不到什么偏僻地方去,就老爱泡在灯红酒绿之处,他人多势众,煞气太盛,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只有他离开那里,到这个地方来,我才能下手。”

    “你是要我引那人出来吗?”我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

    “是啊,把他引到这铁路上来。”

    “我行吗?”

    “你应该知道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你的落拓率性,单纯和妩媚是谁也比不了的。”

      “和依依比呢?”

      “这怎么比呢?”他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你和依依,根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依依风华绝代,身上没有烟火之气,见之忘俗,你呢,花朵一样,娇媚婉转,小鸟依人,就像邻家小妹。”

      “哈哈哈,”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我,不禁大呼过瘾,转念一想,他这么拍我马屁,不过是为了让我出生入死罢了。

      “我可以看看你吗?”我问他。

      “不行,会吓到你的,”他说,“不过,我可以看到你,我的空间相册里是有照片的,我们大学时候拍的,你可以看一下。”

      打开他的空间相册,果然有很多照片,两个人的照片,金童玉女一般。我常看武侠小说,知道武侠小说里对帅哥的描述一般都是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可风清扬的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的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眼睛很亮很黑,清澈,深邃,干净,淡漠,仿佛是阴雨连绵后放晴的天空,没有一丝阴影,他的目光似乎不能直视,只能让人躲闪,我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一点点地变软,一点点的沦陷。我自己也是一个很色的女孩,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到病态的地步,美的男人,美的女人,美的飞鸟,美的小兽,美的山,美的水,美的花,美的草,何况面前的这个男人长着这么晴朗的眼睛,一颗这样深情至死无以为继的心。

    我还发现,他很喜欢穿蓝色衣服,蓝色外套,蓝色T恤,蓝色西装,像是王力宏的广告一样。

      后面还有依依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懒洋洋地站在阳光下,弱不禁风的身材,明艳不可方物的脸,白皙得几近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周留下深深的阴影,鼻子微翘,嘴唇微微嘟起,她就在那不能逼视的骄傲中,生出了几分孩子似的稚气来。我着了迷似的盯着她看,她果然穿着荷叶青的长裙,黑色长发直直垂到腰间,有几绺飘到前面来。这样不似在人间的女孩,难怪风情扬会为她情痴至此。

      看着看着,恍惚间,我忽然发现那照片似乎动了起来,柳依依的脸渐渐变白,更白,没有血色的白,眼睛抬起来,也在盯着我看,凄厉哀怨的眼神像两片薄薄的刀划过来,让人感动皮肤生疼,那目光渐转恶毒,愤怒,继而慢慢渗出血来……

        我大惊,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一边大声呼叫着,“风清扬,救我,救我。”

      “你怎么啦?怎么啦。”我听到信息发送的声音,一边摸索着,关掉了相册,风清扬在那边焦急的问。

        “依依她……她……”我说不出话来。

        “你激怒他了,她太敏感,已经感觉到你的存在,臆测到你可能对她的威胁,她以前也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所以请你原谅,别去惹她。”

      “我没有怎么啊?”

      “可是她知道我在陪你说话,尽管是为了求得你的帮助,来报她的冤仇,你知道女孩子的心理,她现在只有我了,她害怕失去我,请你原谅。”

      “可我现在就住在她的家里啊,她以前的房子里,空空的大院子,就我一个人,深深的院落,长满青苔的井台,除了我住的房间外,其他的都是空房,怎么回去呀。”

        “别害怕,别碰她的东西,要不你搬家吧,在镇上找房子。”

        “可是我已交够了半年的租金,一直交到过年的,她的父母怎么肯退我房钱,我再找其它房子,就根本没有钱交房租啊。”

        “你为什么不工作?”

        “在这里,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在外面,我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虽然独立意识很强但是独立能力极差,怕吃苦,不懂交际,不知世故,而且无心与人竞争,讨厌那些恶俗的不见血光的竞争,争客户,争机会,争脸面,争着讨好上司,我都讨厌,都让给他们,结果自己就没得做了,上司看我就是不思进取,不知进退,能力低下,思想僵化,不合时宜,所以就这样了。”

      “不想改变吗?”

      “不想,或者懒得改变。”

        “那你怎么生活呢?”

        “因为不喜欢这个世界,所以不屑于向别人证明什么,也不想永久地沦为其中一员,圆滑世故,进退合宜,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对我来说,简单活着就可以了。”

        “既然没有欲望和追求,为什么能明显感觉到你很痛苦。”

      “这……”我沉默不语,“可是苦的还是苦的,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人家躺在床上休息你在街上流浪,人家满世界旅行你还不知道出门要去往哪个地方,人家已是小康你还未曾寻得谋生之道……”

      “那是因为你还有欲望,有虚荣,这也怪不得别人,你若想在这世界里发展,就需找准自己的位置,步步为营,立下确定的目标,不要太自以为是,固步自封,如果确实不想改变,就不要有这些妄念,攀比,没有争胜之心就不会觉得苦了。”

    “生有何欢,死亦何惧,在这世上,有什么好要追求寻找的呢?”

    “那你以后将怎么过呢?没有追求,没有信念,又怎么会有快乐呢,人生最怕的不是求不得的苦,而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啊。”

    “要么拿起,要么放下,或者就是拿不起,放不下,那才是真的苦呢!风清扬,你也是这么安慰依依的吗?”

    “依依,她的冤仇太深,所以放不下,她的放不下,就是我的放不下,所以,我要照顾她,只有我才知道她的心,她的思想。”

      “风清扬,在我没有找到可以住的地方之前,还能住在柳氏老宅吗?”

    “可以啊,依依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她不会伤害你,况且,有我在保护你,只是,你别动她的东西。”

    “我知道了,风清扬,有你在保护我。”我在心里一遍遍强调这句话的意义。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决定回去补一觉再说,这是个晴天,应该不会有什么的,我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回到家里,打开锁,推门进来,房子里有细细的灰尘在门口透过的光线里舞蹈,幽冷的感觉,一切都没有改变,打开床头的灯,没有关门,让屋子里有一些光亮,然后,躺床上睡觉。

    很困,太困了,很快就睡着了。梦里都是风清扬描述的,他和依依,梦很长,在风清扬死时戛然而止,跳动的场景,时而浪漫时而血腥,像剪辑错乱一样,交叉着出现,我也感觉到睡眠中的苦,身体在颤抖,翻来覆去,最后在自己的尖叫声中醒来,感觉到仿佛有一个人的手轻轻拨开我额前散乱的头发,逼近皮肤的凉意,却又异乎寻常的温柔,似乎在安抚我的睡眠:别怕,我在这里。

   

      醒来之后,屋子里依旧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坐起来,感觉到喉咙干痛,像喊了很久似的,嘴唇干裂,用杯子就着院子里的水管,接了水喝下。

    院子里的墙角立着一架梯子,是房东来回抄电表用的破旧的木梯,破旧得让人疑心它是否能够承受人的重量。我从未用过,但是这次,我真的想试一试,二楼是依依的卧室,想知道它是什么样的,并不单单是好奇,我的潜意识告诉我,风清扬会保护我。

   

      我移了梯子到屋子里,把它靠上二楼的踏板,然后爬了上去。二楼的空间和一楼一样,陈旧的带着霉味的腐朽味道,阴暗得透不进什么光线,靠西边是一张大床,床上还有一个破旧的被子,枕头,床边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些纸张泛黄略微霉变的书,床尾是一个老式柜子,大概是衣柜。再往北,还有一个高大的衣柜和并排放置的一个书架,书架里还有一些书,下面一格放着几个小花盆,空空如也,想不到以前曾经种有什么植物,吊兰还是仙人掌。

    我 大致看了一下房间,虽然久未打扫,满是灰尘,但并不凌乱,似乎还保持着很久之前的样子。南墙的桌子上方有一格小窗,我跳起来,打开窗子,立马有阳光喜气洋洋地扑了进来,照着一束舞动的灰尘,好似一个无聊的偷窥者。

    桌上有一盏台灯,摁下开关,没有亮,已经坏掉了,我的手指沾上了灰尘,吹了一下手,抽出一本书,《外国文学史》,翻了一页,写有依依的名字,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就把书合上,轻轻塞了进去。

    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也没有大肆翻看的欲望,就离开书桌,走向衣柜和书架。书架里的书也大致都是些外国文学史之类,非我所好——我其实什么都不爱好,我又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拉开抽屉看一下。可是感觉有些不对劲。房子里忽然有风轻轻吹过的声音,确定是风,像人的脚步声,风很冷,好像一下子到了深秋季节的巷口,很细很细的风,水一样轻扑过来。

      我惊惧的回头,看见床上似乎多了一个影子,坐着的,像是风吹一下就会不见。荷青色的, 像是洗得褪尽了颜色,只留下一点淡淡的韵味,阳光正从从小窗透过来,不甚强烈。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黑色的长发无声无息的垂落下来,正在飘动,在那片荷叶青上。

      我的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我啊地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我一步步的后退,后退,退到踏板边上,顺着楼梯,不知是滚是爬还是直跌下来。咚的一声摔到了地上。很痛,可是那种剧烈的痛感一掠而过。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从屋里跑出去。

       

    冲到外面。在阳光灿烂的路边坐下来,才发觉腿好痛,断了一样疼。脚也脱臼了。又青又肿。我捏了一下自己的脸,感觉不是梦境,我看到的是真的。

    在外面呆了一天,晚上又到网吧里去。风清扬在等我,打开电脑,他一连串的问询发过来。

    “你疯了吗,怎么不听我的?”

  “我只是觉得,像她那样好看的女孩子,变成鬼应该也是美的”

    “你在说什么,今天如果不是我在下面,你会摔成什么样子,如果依依不是事先知道你是帮我们的,你知道后果会怎么样?你还会在这里吗?”

    “啊,”我张口结舌。

  “依依生前就有洁癖,最讨厌谁动她的东西,何况是现在,心境这么恶劣。”

    “我……”我说不出话来,“风清扬,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真的会保护我。”

      “你怎么这样想啊?”这次轮到他说不出话来了。

    “风清扬,等我脚伤好了,就帮你,帮依依,请你告诉依依,我其实真的很喜欢她,并没有其它的目的。”

    过了几天。脚伤好转,我决定有所行动了。

    那天下午。我在家换了一套黑色衣裙。那是我所有衣服里最美的一件,去年生日买的。那时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刚刚辞职,结算了全部的工资出来,就一个人在咖啡厅要了杯红酒,点了份牛排。第一次模仿想象中吃西餐的样子吃那份牛排。半生不熟的味道,口感也很差劲,但我依然吃得怡然自得。

    吃完饭出来,买了这件早在两个月以前就看中的衣服,兴冲冲的穿在身上。其实,我已经好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我的生日在9月,那条夏装裙子抵御不了秋寒,可我不在意这样。对着店里的镜子照了又照。那条裙子,有一条玫瑰红的腰带。裙摆和袖口都是荷叶边的。走起来有风吹荷叶的味道,很喜欢。尤其是那腰带的颜色,在黑的沉寂中大红大紫着,玫瑰一样惊艳,我更喜欢。

    那条裙子就穿过那么一次,过了那个晚上,便被压在箱底,随我四处奔波。从此后,我再也没有快乐的一天,也再也没有心情那么珍重的穿上它。

   

    这次,终于有理由了吧,这个夏天,我遇到了风清扬,不知道穿上它,我能及得上依依的一半吗?

    到了镇上,找到一间化妆品店化了妆,付给那个女人钱时,我在镜子前晃了晃,出门去了步行街。

        化妆师的技术还说得过去吧,我感觉我黯淡的脸忽地有了光辉,好像墙角的野草无意间开出耀眼的花,平生了很多自信。睫毛膏画得很浓,抬眼的时候觉得凝重。唇膏是樱桃粉的,我能品味到油彩在唇赤间化开的味道,甜甜涩涩的苦。

        我记得风清扬说过韩天是步行街一间酒吧的老板,每天都会在里面与各种各样的人厮混。我就一间间地找过去。

      在最豪华的一间酒吧里,我到里面要了一杯红酒,找个位置坐下来,向里面四处张望。这条街的酒吧我都已找过了,就剩这一间了。我想如果我是老板,我会坐在哪里,肯定是角落,要么一个不起眼的包间,或者大厅里哪个工作人员的位置,既不张扬,又能纵观全局。

      我先从包间找起,每个门口都挂着竹帘,我只须把竹帘稍微掀起就能看到了。一共六个包间,没有那个想像中的男人,风清扬说,他是个很高大的男人哦。

        回到大厅,我又一个人一个人地搜索过去,但是人人都穿着衣服,我怎么确定谁是那个刺满纹身的男人呢。

        没办法,我把酒杯往地上重重一摔,玻璃的碎响镇住了全场,人们都停住了说笑,朝这边看来。服务生恍慌慌张地跑了过来,胀红了脸看着我,眼光又迅速扫了一下某个角落。

        “小姐,不好意思,摔坏杯子是要赔的。”

        “对不起,要赔多少?”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扶住桌子。“对不起,有点喝多了。”

        服务生正要说话,角落里一个男人突然站了起来。“算了算了,一个杯子值什么,不用陪了。”

      我看着那个男人,果真很高大,下巴上长满胡子,穿着花衬衫,只扣了一个扣子,露出脖子里挂的粗大金链和身上的纹身。是他。

      服务员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那人从人堆里分开众人,走了过来,我看见他眉间有条伤疤,他的眼睛卓然有神,不尽替他惋惜。“怎么是他杀害了依依,当初为什么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不知道因果必报吗?”

        他端着酒杯,直直地盯着我看,忍不住的笑意。“小姐真是美女啊,这一醉更美了。”他又转向服务生,“愣着干什么?再上一杯红酒来,我不是跟你们一再说嘛,美女光临,就要多多优惠。这一次,算我请的。”

        “这怎么好意思?”我佯装羞红了脸,气喘吁吁的坐下。“服务生,再来一杯吧,我付钱。”

      酒端了过来,我小口小口的啜饮,酒的辣味直呛到心底,我其实喝不惯这种味道,慢慢地把杯子放下,这次倒是真的有点头晕了。

        “你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吗?”我望着他,用一只手托住下巴,可是脑袋还是不停地晃荡。

        “是啊是啊,我叫韩天,你以后常来,找我就行了。”

        好,他承认了,这就行了。

        我掏出钱来放在桌子上,慢慢站起来,脸烫的更厉害了,我口齿不清的对韩天说,“韩老板,多谢款待,本来酒量不多,一喝就醉,这次更厉害了,我要走了,以后再来吧。”

        我朝门口踉踉跄跄的走去,韩天站起来,伸手想扶住我,热情地问,“你家在哪儿?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摇了摇手,挣开了他。“我是南方人,刚来这儿,就在镇子北边住,不远的。”说完我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我的脚下一绊,摇晃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韩天,他正在望着我,我对她微微一笑,力求这一笑笑的灿若桃花,倾国倾城。

        他果然跟上来了,拉着我的手,扶住我说,“既然不远,我送你一下,怕什么呢?”我想当年,他也是这样瞄上了依依吗?

        一路上,他问我一些问题,我胡编乱造,一一作答,我的衣服洒有狂野诱惑的香水,夜风吹过,那香味一缕缕飘进鼻端,透入肺腑,像是草地上那些细叶纤花不经意的轻触,羞怯怯的挑逗。我想,如果没有那些残酷肮脏的欲念和杀戮,这个夜晚也算美好浪漫的一夜。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衣服,隆重地画了美丽的妆,心情很好,锦衣夜行,这应该是一个花好月圆的时刻。

        我们一直向北走,到了镇口,韩天问我。“你的家还远吗?在哪呢?”

      “再向北走走吧,在柳岩,回到家就睡觉,好无聊啊。”

        寒天欣然应允,我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已至深夜,就加快了步子,朝前走去,再走一段路,就是那段铁轨了,夜的风更凉了,吹到身上一阵阵的舒畅。

        终于走到了铁轨旁,我对韩天说,“我们坐下歇歇吧,这挺好的,我喜欢在这里玩。”

        韩天应了,也在铁轨边坐了下来。

        我听见铁轨深处吹过了一阵风,冰冻似的冷,不禁打了个寒战,渐渐地飘过来两个人影,知道是他们到了,我对韩天懒洋洋地说,“韩天,你以前也在这里玩过吗?你看那边,还有人半夜在这玩呢。”

        韩天也感觉到了异样,抖了一下身子,说“这地方怪冷的,我可不信什么邪门事,人家不怕冷,我也不怕,那两个人一定是在这谈恋爱的,哈哈!”

        “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我对韩天做了一个要方便的动作,转身离开。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听镇上的人说韩天死了,死因不明,说韩天本来就是个外地来的流窜犯,在各处黑帮都有联络,这几年,在这个镇子上安定下来,帮人打理酒店,暗地里做些不明不白的勾当,不知道曾经杀过多少人。

        我再也不敢到镇上去了,怕有人认出我,曾在他死的那个晚上出现过,我又恢复了丑丫头的模样,一张脸像是笨蛋做的半生不熟的馒头,衣服也是染尽烟尘,皱巴巴的样子,这就是我,掉在人群里如尘土落向地面,雨水汇入江河一样再也翻捡不出。那间房子我不再害怕了。

      每每想到风清扬,我就会仰头望向天空,不自觉地微笑,空气中弥漫着雏菊的芳香,那是他的味道,我总感觉,他正在空中俯下脸来,用手摸了摸我额前的乱发,亲昵地说,

      “别怕,有我在。”

      我知道,他在保护我呢。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在晚上另外寻了间偏远的网吧上网,等到11点,开始和风清扬说话。

      “傻瓜,你又来了。”

      “别叫我傻瓜,我姓赵,叫青禾。”

      “谢谢你,青禾。”

        “依依姐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呀,她也很感谢你。”

        “不用了,我感觉我们就像兄弟姐妹,虽然不在一个世界上,可是好亲切。”

        “别傻了,你应该到别的地方去,好好生活。”

      “我会想你啊,在这里离你最近,我是不是一想你,你就知道了。”

      “当然,你不知道,想象是人类最古老的招魂方式吗?你想起什么就会见到什么。”

      “啊?”

      “真的,所以只能往好的方面想啊。”

      “哦,知道了。”

        “青禾,你没有家人朋友或者爱人吗?”

      “这个……”我迟疑了,“家人有啊,在家乡,很久没有见过了,其他的就没有了,我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对我好的人。”

      “那怎么好呢。”

      “这是一个可怕的世界,人人都习惯了侵略,因为,你不侵略,就会被别人侵略。男人侵略女人,是为色欲,女人侵略男人,是为财富,男人彼此侵略,是为荣誉,女人互相侵略,是为虚荣。没有什么相濡以沫,没有什么情比金坚,爱情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觉,你知道应该有什么样的激情等待,或者甜言蜜语,你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对白,你或许不忍心醒来,可是等不到最后,你会发现,你已经赤身裸体,被自己的爱情洗劫一空,什么都没有了。”

        “你可以拒绝啊?”

        “不是,我从来都不知拒绝,只会深陷,我很寂寞,感觉心是空的,像是山洞,日夜刮着冷的风。我经常到处乱走,这世界温暖太稀薄,每一个微笑我都当他是真的,溃不成军。”

      “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呢?”

      “我很容易对某个地方,某个人,某件事产生厌倦,所以只好不停地走,不能停留。”

        “我能怎么帮到你呢?”

      “你已经帮到了我,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爱,你让我感觉坚定,也让我的心变得足够强大,可以一个人继续走了。”

      “青禾,你如果愿意要你的手机,就在依依的坟上。”

        “我不要了。”

        第二天,我决定离开山里了,到一个新的地方去。睡了一个上午,下午出门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弥漫着,看不清远方的东西,那些连绵的山还有镇子,都躲到雨的浓荫中去了。

        在门口,放了一把伞,黑色的,有点破旧,我很奇怪,难道有人在我的门口避过雨吗?这雨下了好久了吗?还有这伞究竟是谁忘到这儿了呢?

        我忽然想打开来看看,内心有种想据为己有的冲动,因为外面下雨了,我若走到镇上车站,必是全身湿透了,何况这伞这么旧,必是没人要了,走到车站坐上车,再扔在路边就行了。

    刚刚弯下身子,忽然有个声音对我说,“别动,别动。”那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飘忽的,但是清晰,很坚定的男中音,我想起风清扬,惊喜的问,“清扬,是你吗?”

      “是我,青禾,”那声音慢慢地说,“别碰那把伞,快走吧,离开这儿。”

      “为什么?”

      “别问了,听我的话。”

      我顺从地走了,走到镇上汽车站,坐了到最近城市的车,预备再转到别的地方去。

      在车上,我感觉又回到了闹哄哄的人世间,声音很温暖,光线很温暖,只是,想到风清扬,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的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

        恍惚的睡意中,我又看见了风清扬,蓝色的外套,挺拔的身材,在那雨中的铁轨上向我挥手。

      “傻瓜,你哭什么呀?”

      “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是啊,我恐怕只能送你到此处了,再也保护不了你了。”

      “清扬,我不要啊,我想让你陪着我。”

      “我心本净,无可取舍,各自努力,随缘而去,缘分之事,不能强求啊,这里不是你的家,没有你的亲人,也没有工作,你怎么生活啊?”

      “我……”

      “你知道吗?我不让你碰那把伞,那本是一个溺水而死的冤魂附身其中,在寻替身呢,你怎么能为贪小便宜碰它呢。”

      “啊……”

      “以后要多多保重啊,珍惜生命,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知道吗?保持一颗正直之心,良善之心,黑夜之后莫要出门,不洁之地莫要前去,如此才可百邪不犯。”

      “清扬,我到下辈子能见到你吗?”

      “未知之数,怎敢妄言,你不怕依依了吗?”

      “可是清扬,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有依依这爱就不存在,如果没有依依,我情愿立即死去,像你为依依做的那样。”

      “我知道,青禾,但是你别这样。”

      “我以后该怎么过呀。”

      “无欲则无苦,你何必强求一定在一起呢?你不知道,我是不会离开依依的,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可是,清扬,这么说,我生也没有意义,死也没有意义,这世间人如尘沙,我找不到愿意珍重我的人,可以把我的感情甘心交托。我爱的你在远远黄泉之下,隔着生死也触碰不到的距离,我该怎么办啊?”

      “青禾,别这样,看着你哭我也难过。”

      “我是真的爱你啊!清扬。”

      泪水朦胧间,我看见风清扬走近了我,目光里含满叹息般的柔情,他慢慢抬起手来,似乎是想帮我拭掉眼泪。在挨近皮肤的一瞬间,我清楚地感觉到蔓延而来的凉意和来自旷野的雏菊香味,但他终于缩回手去,转身走了,只剩我一个人在旷野里哭。

      也许,在这时间的翰海,世界的角落,确定有个人在等我,我们都在等待宿命的眷顾,等待时机之神为我们打开阻隔的门,可是,如果那一天一直不来呢,或者我们只是沧海一粟,渺如微尘,上天把我们遗忘了呢?我们已经等的老了,等到了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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