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韩寒更新了一条微博,其中的部分内容这样写到:
昨天看了一部新上映电影,强烈推荐给大家,尽管首日票房才几百万,但它值得拿最少五亿以上票房,十亿都不过分。它是真正的惊喜,今年国产电影的前三,也是至少并列第一名的年度最佳喜剧。这部电影的演员们值得至少一个影帝和一个影后,主创们也值得各种奖项和几倍票房。好电影能拯救你的眼晴和心情,好导演好演员就应该有更好的回报,希望大家狠狠买票,让这些优秀的电影人们名利双收吧。
这像是“收了钱”的评论讲的是上周五刚上映的国产电影——《无名之辈》。在《毒液》和《神奇动物在哪里》两大票房巨头的夹缝中,本以为它会像电影名字一样默默无闻,但上映一周内单日票房赶超《毒液》,豆瓣评分8.3,排片率提升至19%的成绩开始让无数双眼睛聚焦在这部投资不过五六千万的低成本电影上。
一把丢失的枪和一场荒诞的抢劫案,让落魄的保安,低配版劫匪和一个高位截瘫的毒舌女相互有了交集。本该成为协警的马先勇因为一场酒驾改变了人生轨迹,他自责、无奈、想要重新获得尊严却又在一次次的努力中感到卑微;眼镜和大头期盼着有一天能成大事,于是他们拿着枪走进手机店,在监控下惊慌失措的抢劫了一批手机模型。当自己的监控录像被别人当做鬼畜视频播放时,眼镜感觉到的尊严已经一文不值;高位截瘫的马嘉祺毒舌泼辣却一心想死,她被困在了这个几十平方米的老屋,越是强硬越显得无助而艰辛。
他们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为了那些在别人看来毫不起眼的目标而奋斗,马先勇拼了命的想找回那把枪,为了能成为协警,能交上女儿的学费,能有尊严的活着。大头为了一个从未答应要嫁给他的人而抢劫,他天真的认为只要有了钱,他的“真真”就能和他回老家结婚。
而当这一切配合着都匀小城的街景呈现在电影屏幕上时,故事变得荒诞可笑,却也十分可悲, 这是尧十三的歌为导演饶晓志带来的灵感。2016年,饶晓志在飞机上听到这首用贵州方言演唱的民谣,一阵乡愁向他袭来。身为一个来自贵州的小镇青年,他好不容易一步步从县城走到省城再到首都,故乡一直是他努力挣脱的地方,但在那一刻,他想起了很多故乡的人和事,“就是你走在高铁或者火车车厢里看到的那些人。”于是,他找来编剧雷志龙,俩人决定写一部以故乡那些人为主角的剧本。他想要表现的就像《瞎子》中唱的那样“我难在,我讲不出话来”。这是小城市的底层平民们最熟悉、最无奈、却也最想摆脱的情感。他们渴望着,在这个有些扭曲的世界里更有尊严的活着。
这让人想起12年前那部《疯狂的石头》,同样的荒诞喜剧和黑色幽默,同样是讲述底层小人物的低成本电影,同样的多线条叙事……《疯狂的石头》在2006年的中国激起了不小的浪花,宁浩把盖·里奇的多线条叙事手法结合到了中国的土壤中,让这一形式得以存在,并不断生长。《无名之辈》同样是盖里奇风格的延续,寻枪的马先勇和求死的马嘉祺在不断变换的剪辑中交替前行。它和《疯狂的石头》十分相似,就连片中的方言式表达都有了些似曾相识的感觉。12年后,饶晓志在《无名之辈》中注入了更多的感情线索,让故事多了些温情和感动,但在逻辑性方面,《疯狂的石头》似乎更胜一筹,精心的铺垫和伏笔让故事有了更多出乎预料的笑点和跌宕起伏的剧情。
在宁浩之后,《心迷宫》、《火锅英雄》、《追凶者也》、《暴裂无声》……越来越多的电影开始尝试着运用这种讨巧的模式进行拍摄,它让观众用上帝视角观看着不同故事线上的人们,朝着各自预设的方向不断前进。《心迷宫》成了继《疯狂的石头》之后的又一次成功,它更加冷硬、粗粝,导演忻钰坤的野心也更大了,电影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片,而是渴望着探索更深入的内核与更完整的结构,这些诉求在他的第二部作品——《暴裂无声》中同样得以体现,一个哑巴矿工和他失踪的儿子,一个依靠着黑恶势力而运作的矿场,以及那些不愿意说出口的秘密......复杂而阴郁的情感充斥着整部电影,这让《暴裂无声》的主题从一开始就变得更加宏大而深刻。
相比起来,如今的《无名之辈》显得轻松了许多,饶晓志把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了小人物的尊严、理解、爱、和妥协上,他凭借着自己话剧导演的经验在电影院里赚足了观众的笑声和眼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确成功了。当尊严受辱的眼镜和大头,遇到一心求死的马嘉祺,理解和包容跨过了冗长的时间,在短短一天内迅速达成。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痛苦、愤怒、无奈,而又说不出来。饶晓志明白,这种“说不出来”的无奈不单单存在于眼镜和马嘉祺身上,在那些数不清到底是几线城市的地方,还存在着千百万个眼镜和马嘉祺,他们因为各不相同的原因而愤怒,但他们都失去了尊严,而又说不出来。
于是,千百万双眼睛在屏幕前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让陈建斌那口别扭的贵州话变得没那么重要,因为像马先勇这样的角色不单单出现在贵州,他存在于中国的各个角落。
除此之外,演员们时刻在线的演技也成为了电影里不可忽略的一大亮点,任素汐凭借着面部表情和强大的台词功力展现出了高位截瘫的马嘉祺强硬外表下的无奈和愤怒,章宇把嚣张跋扈却又内心卑微的“悍匪”表现得淋漓尽致。从最初的相互对峙,到相互理解、认同,两个需要重获尊严的个体,终于在那个几十平米的老屋,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温暖。
但它真有韩寒说的那么好吗?未必。
荒诞喜剧、黑色幽默、多线条叙事......这些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电影幕,在《疯狂的石头》之后,《心迷宫》、《暴雪将至》、《暴裂无声》......这些电影在一次次的拓宽着盖里奇式表达的边界,而《无名之辈》呢?它似乎并未给这场革命带来更多的贡献,在电影结构上,那些缺少交集的叙事,多余的角色和难以支撑故事发展的人物戏份,让电影变得有些松散而琐碎,也让故事线相交的结尾变得强行而尴尬。
观众变成了“全知全能”的上帝,但“全知全能”的代价便是冲击力和悬念的弱化。马先勇找到了他的枪,赢得了女儿的理解和原谅;大头和眼镜为抢劫的行为付出了代价;马嘉祺在她瘫痪的人生里找到了一点温暖和希望……一切都在按照最熟悉的结局发展,观众似乎在电影过半时就已经能预测到全部。
当那些荒诞和幽默在一次次的重复中被逐渐消磨,剧本的创新开始变得异常艰难,这也成为了导演和编剧们难以逾越的鸿沟。2006年《疯狂的石头》上映,12年之后,我们依然在延续着当年电影里那些熟悉的原素,而几年前的《心迷宫》、《暴雪将至》、《暴裂无声》则让我们看到了多线条叙事的另一种可能性,更深入的内核、更完整的结构逐渐在电影中呈现,而这真的是一条更好的路吗?又或者,这仅仅是从一种重复到另一种重复罢了。
20多年前,盖·里奇的《两杆大烟枪》开启了多线条叙事的大门,在那之后,《偷拐抢骗》《11:14》、《撞车》、《通天塔》、《蓝丝绒》、《穆赫兰道》......越来越多的电影开始运用这种充满故事性的方法进行表达,这其中不乏世界级的优秀作品 ,他们成功的借用多线条叙事让电影内核得以更好的呈现。
许多人把《无名之辈》看做是今年国产电影里的黑马,导演饶晓志也曾坦言自己已经很满意了。在铺天盖地的称赞声中,《无名之辈》的票房节节走高,它和众多低成本电影一样,努力探索着商业与艺术的平衡,在庞杂而喧嚣的世界里为那些说不出来的难过发声。
无论结果怎样,电影本身便足够让人欣慰,毕竟在这世上,谁又不是小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