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农村孩子谈“寒门贵子”

一年一度的高考大幕徐徐落下,有人欢喜,有人忧愁。北京状元的那句“现在状元都是这种家里又好自己又厉害”的话在这个盛夏引发了诸多共鸣,也引出了关于“寒门贵子”的又一波刷屏。作为今年夏天本科毕业的一名农村大学生,我对于状元言说的这种差距有着切身的体会。

这种差距不仅体现在教育资源获得的便捷程度上,更体现在面对人生关键竞争的底气上。很多时候,作为所谓的“寒门”,我们输不起。可能你高考失利马上就可以出国读大学,而我,不能考败,因为我只有这一条路。

很不幸,我就是多年前那个高考考败的孩子。因为太看重,所以太紧张,发挥失常,比平时水平少考了30分。虽然仍高出重本线30多分,但去不了我想去的那个学校。在所有人的反对声中,我选择复读。复读一年以后,如愿进入理想学府,四年以后,顺利保研。听闻最近关于“寒门贵子”的诸多论调,回头看过来路,心中有颇多感触。

可能我确实羡慕你那优渥的成长环境和便捷的教育资源,但是,一个农村孩子追求梦想的成长经历,你给我多少个状元头衔我都不换。这份经历会是我最宝贵的人生财富。


村子里的小学都是三年级才开英语课,但是到了我们这一级,因为人数特别少,有传言说英语课开不了。26个英文字母一个都不认识的父母为这事特地跑到校长家里去核实,说要是不开,就给我转到确定三年级开英语课的邻村小学去上学。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村小学有两个名额可以参加全市的小学生英语竞赛,父亲不惜耽误干农活的最好时间,起早贪黑接送我去参加培训。

初中的时候,下乡支教的美术老师觉得我们的生活太单调,就组织了一个美术兴趣班。母亲买来画笔和颜料鼓励我积极参加。这一学就是四年,到后来,画画成为我能在各种履历表上填上的特长,也成为我排遣压力,宣泄情绪的朋友。

记得小时候,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每天晚上放学以后,写完作业,站在门口,等干完农活的父母回家吃饭。倚在门角,抬头望着父母回来的路,总能看见火红火红的夕阳。那份美丽,时隔十几年之后,在我心里,依然无与伦比。


后来,父母开始做生意,越做越好,在城里买了房,落了户,弟弟很小就来到城里上学。我承认,他从小享受到的教育资源比我曾经拥有的要优质很多很多。但是,我并不觉得遗憾,甚至有点可惜他不能体会到在农村生活和求学的那份独特的坚持和美好。

记得复读那年,快高考的时候,已经许久没回农村老家的我回去给爷爷过八十大寿。饭后,大家畅聊之际,我偷偷溜出来,去找小时候家里种过的那块麦田。

村里的麦地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放眼望去,周围数百亩都是绿油油的麦苗。那时正值初春时节,麦苗约摸有20公分来高,风轻轻吹过,麦苗叶轻轻摩擦,发出乡间独有的好听的声响。我按着路标,找到小时候家里种过的那几亩麦田,从田头向田里走去。走到麦田深处,就坐下来,脱下鞋,脚踩在黄土地上,心中有种莫名的踏实感。我把鞋摆好,放在旁边,希望它能够尽可能多地吸收一点有麦苗香味的阳光。然后双手抱腿坐在那里,望着周围沁人心脾的深绿,幸福地发呆。突然,眼泪就莫名地掉下来,落在麦地里,一颗接一颗地,将土黄色的麦地砸出一个又一个深褐色的小圆点。不知过了多久,我就那么坐着睡着了,直到后来母亲找到我把我叫醒。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能解释那天自己掉眼泪是为何般。我猜,大抵是对这片麦田太过想念。那眼泪里,饱含着一个从农村走出去的孩子对土地深沉的爱。而这份爱,也慢慢沉淀成我的气质,成为我成年以后从容面对与城里孩子各种竞争的底气。


记得初中的政治课本上就写着“致力于实现城乡教育资源的公平分配”,时隔多年,我并不抱怨它还没有实现,我了解这个时代。在广告都打出“看过世界的孩子更强大”的今天,作为没多少机会看世界的农村孩子,我们始终清楚自己的方向。我们不嫉妒你们有更好的,因为我们的父母已经竭尽全力给了我们他们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不太容易得到的,一定会被倍加珍惜。“寒门”的成长经历教会我:在既有的条件下,做最好的选择,用力生活,依然可以过得足够精彩。

我可能确实羡慕你生在了我的终点上,但是没关系,我不会因为这种差距就放弃自己。因为,对我而言,成功的度量因素向来不是你最终站定的高度,而是你比起点上升的高度。所谓的寒门贵子,不是“贵”在我要去站上你的位置,而是我比曾经的自己上升了一个层次。

我还不是“贵子”,前方路还长。但不管以后走出多远,户籍是在乡村还是城市,我知道我始终是那个农村孩子,那个会被绿油油的麦田感动到落泪,在麦田里睡着的农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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