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梵小野

3.

“雪萌，你过来一下。”杨老师厚厚的眼镜片也盖不住此刻的笑眼弯弯，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顾雪萌。

“雪萌啊，你这个英语和语文都很强，应该没什么问题。但物理老师和我说，你这个物理有点弱，你大课间的时候去找一下王老师，让他给你讲讲你不懂的地方，看看是什么问题。”

顾雪萌很清楚，还有十个月就要中考了，老师们开始加大对她的鞭策力度，这明摆着是要给她开小灶。

通常情况下，这种被老师宠爱的孩子们都会有一丝傲气，并遭到同学们的诟病。还好，顾雪萌还是同学们眼中的“顾萌萌”。因为她是那个中午站在讲台上，给同学们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讲着数学题的小可爱。偶尔画图地方不够的时候，矮小的她会踩在凳子上一边吃着粉笔灰一边讲。而且，班级大扫除她每次都很认真，从来没有因为学习刻意溜走过。反而是同学们经常说，“萌萌，你早点回去学习吧，我们扫就好了。”

初一的时候，她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很快她是全免生的消息就传开了。各个年级的老师、同学都想知道顾雪萌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那段时间她总觉得身边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第一次期中考试，她年级第五，大家都觉得她也没什么大不了嘛，只是运气好罢了。那次江殊以胜利者的姿态朝着顾雪萌拿手比了一个8，因为比她高了8分，年级第一。那次之后，贪玩的顾雪萌再也不看电视剧了。然后，她以压倒性的优势坐稳了年级第一的宝座。而江殊，变成了同学们眼中的“万年老二”。

数学满分、语文作文只扣两分、英语作文满分，顾雪萌用节节攀高、不断逼近满分的成绩让所有人信服。初二那年，她成功当选了学生会主席。此时的她，已经变成162中学不折不扣的学霸，甚至身上兼具了某种神秘色彩，坊间流传着一些比如她在厕所里看书的传闻。但是，亲戚们仍然会半信半疑：在162那种学校考第一又能怎么样，还不是题简单，和光明中学能比吗？不知道她爸妈怎么想的，把孩子留在那，不学坏就不错了。

每当听到这些闲言碎语，顾雪萌就会鼓起斗志，她很喜欢这里的老师和同学，并没有觉得他们哪里不好。她想证明她可以在这里考上A城最好的省重点。反而是她从国企下岗经营饺子馆的爸妈倒觉得没什么，“咱们萌萌考个离家近的市重点就好，爸妈到时候就搬去学校门口卖饺子，还能顺便给你送个饭。” 萌萌阳光和不服输的性格其实和这对乐天的夫妇有直接的关系，他们总是能在各种环境中不愠不火地活着。

萌萌初一的时候，正好赶上国企又一次裁员。那些年国企一直不太景气，机器老化、产品不合格，像萌萌爸妈这种学历不太高的员工终于在一波又一波的国企裁员中失业了。但是这好像也没怎么影响一家人的生活，没过多久夫妻俩就推着小车出去卖饺子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就在162中学附近的市场里盘了一个小店面。因为包的饺子皮薄馅大，种类丰富，价格公道，还有萌萌妈拌的拿手小菜，附近的居民都很喜欢去吃饺子。爸爸妈妈总是让萌萌带着同学、老师去吃，不过萌萌怕爸妈不收钱，也不总去，毕竟亏的是自己家的钱。

进入初三，顾雪萌一直都很亢奋，一是离证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近，二是那些一直关爱着她的同学们终于开始学习了。他们会在课间拉住顾雪萌，问东问西，问作业，问卷子......顾雪萌总是很细心地给大家讲。她总觉得，如果她和老师一起帮大家的话，今年考上省市重点高中的比例一定不止10%。

4.

上午的三个课间，叶晨都没有来找顾雪萌，倒是很快融入了新环境。

大课间的时候，顾雪萌刚从物理老师办公室回来，就看见庄月拿着一本崭新的《名师点津》朝叶晨走了过去。平时也没看庄月这么喜欢学习。

“叶晨，你是从光明转过来的，学习一定很好。给我讲讲这道化学题吧。”

“好。这个方程式你忘记配平了.....你写字挺好看的。”

在顾雪萌儿时两年、小学六年，长达八年的印象里，叶晨可不是一个这么健谈的人。至少，他不会主动多说一句话。

虽然同学们大多去了不同的初中，散落各地，但因为是对口小学，同级还是有叶晨和顾雪萌共同的小学同学的。

“可想死哥们儿了，叶晨，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陆昊一如既往地消息灵通，第二节课课间就赶过来见他的好哥们。

“想你就回来了呗。”

“叶晨，两年不见，你小子怎么这么肉麻了，不像你啊。” 陆昊也对这个回答略显惊讶。

“我看你想的不是我，是回来找你的萌萌吧，小时候你不还喜欢人家来着。萌萌现在比小时候学习还好，连着两年年级第一了。”

“萌萌是谁？”

“哥们，你傻了？顾雪萌啊。”

“哦，我和她好像不是很熟吧。” 这句话叶晨明显提高了分贝，坐下第二排的顾雪萌听得很清楚。

什么，不是很熟？顾雪萌差一点儿把手里的笔掰断。人家青梅竹马再度重逢都是什么“执手相看泪眼”，到他这里，“不是很熟？”

“哥们先回去上课了，放学篮球场见！”

“成”

“萌萌，晚上放学你来不来，看我和叶晨打篮球。” 陆昊顺便走到前面告诉顾雪萌。

“不去！叶晨是谁啊？”

陆昊回头看了看叶晨，这莫名的火药味有点奇怪啊。

“那我先走了，萌萌。改天再找你们玩。”

“我们的萌大学霸，你也出去运动运动，你看看你都学得不长个了，鹏哥带你出去踢个毽子。”

蒋树鹏跑步在162中可是出了名的快，初二运动会接力，1班被2班落下差不多50米，结果他几步就追上了，自此收获大批迷妹。之前省里体队看中他，想让他去练田径。结果他来了句，“我不搞体育，岁数大了一身病，我就想当个厨子。”

顾雪萌觉得他很真实，比很多人都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他是很阳光的大男孩，185，身材高大，口头禅是“有时找你鹏哥。”顾雪萌每次和他说话都要仰着头，他倒是不废吹灰之力就能把顾雪萌拎走。

“45，46...59!大萌萌，你怎么就是踢不到60个。果然，学习好的人运动细胞都有问题。上帝给你打开一扇门，可他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啊。”蒋树鹏又在旁边幸灾乐祸。

“你就得瑟吧，你数学都18分了，再这样你厨子都当不上了。”

“那不是你鹏哥还没开始发奋图强，等我开始学习了，你可别哭啊。”

“诶呦，那我可等着呢。”顾雪萌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

“行了，我自己再踢会儿，你赶紧回去做题吧。我可不想耽误你考一中。”

顾雪萌跑到拐角，正好撞到叶晨。对视了大概一秒钟，然后，没有然后了。

【小剧场】

一个假期没有见到顾雪萌了，叶晨走进光明中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榜上找顾雪萌的名字。1班没有，2班没有，3班没有，自己在4班......16班也没有。整整16个班，600多个名字，叶晨前前后后看了三遍都没有发现顾雪萌的名字。他坚信是自己看错了，但是开学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然后半个学期过去了，顾雪萌真的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回家后，他打开那个小铁皮盒子，里面有妈妈给他买的游戏机、小学五年级圣诞节顾雪萌送她的贺卡，他假期去日本玩给顾雪萌买的Hello Kitty小本子，还有那个纸飞机。他哭着扔了那张贺卡，然后撕了纸飞机，他看到了那行字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去光明中学了。”

“顾雪萌，你是个大骗子，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叶晨跟着那个看起来和顾雪萌很亲密的男孩出来，然后站在拐角处。

顾雪萌踢毽子还和小时候一样差，永远踢不到60个。

顾雪萌笑得也还和小时候一样，没心没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