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我承认疑兵之计是个好办法,但你用撒的水顶替尿尿这一点,我着实不能忍受。”我转过身,侧脸对着九月说。
听见我说话,九月停下抱着花洒的爪子,露出不满的表情:“那依你之见?”
“你不怕那些耗子闻出来吗?”
“耗子又不是咱们猫,嗅觉哪有那么灵敏,”九月抱起偌大的洒水壶,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地上浇水,“再说万一他们都感冒了呢?”
“同学,我们面对的,是成百上千的老鼠,那可是成百上千只鼻子。”我反驳。
“流感,不行吗?”九月对着我目露凶光。
“得流感能跑这么快?他们可是追了咱们一天一夜。”
“所以你尿完了没有?”九月两手叉腰问道。
我打了个冷颤,趴在自己小便的遗迹上嗅了嗅。果然很是难闻。九月见状一脸嫌弃,在我快要靠近她时一束水花喷洒在我身上。
“你看,你像我这样第一滩是真尿,后面用水,这样对手就中了咱们的圈套。以为咱们沿着这条路一路溃退。”我甩了甩脸,抖掉胡子上的水珠说。
“那倒是,谁有毛病闻你那么恶心的东西,”九月说,“还闻一路。”
日出东方,光芒万丈。我看着正在掩埋洒水壶的九月,从昨晚到现在,我们都在逃亡之中。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灾难,连曾经的骁勇善战的可可西,在这一夜的追逐中都下落不明。多天前他把我从鼠族的绳索中解救出来,而现在,他只能告诉我:“小哈巴,无论如何,都要平安到达。”
我们约定在一个十字路口,可可西告诉我遇见任何岔路,选择坡度高的那个即可。遵从他的安排,我跟九月设置了路障,走上了斜坡。
二
“听我的,这次不能再走上坡了,咱们去那个胡同!”我跃过栅栏,接住从上跳下来的九月。
“但可可西说过在上坡路后汇合?”九月边跑边说。
“情况有变,老鼠已经抢在咱们前面,去了上坡。”
“咱们不是有路障么,怎么会这样?”
“别提了,咱们设路障那段时间,耗子们就已经在包抄了。”
我拉着九月穿梭在灰色的巷弄之中,身后不远处是来自两条路的老鼠大军。在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我忽然觉得老鼠们已经不是老鼠,而我也不再是猫咪。
我们都是奔跑在光栅之中的脆弱,在生死疲劳里随风而逝。
“这里!”随着巨大的惯性,我被九月拖进胡同末端的楼道。胡同本来畅通无阻,在这九死一生时消防管道故障,地面上积起厚厚的水。
拐上楼梯,我才发现前面还跑着两只脏猫,原来是狮子和柠檬。
“九月,我理解你是为了救我,但你能不能先松开手,”我吞下一口老血,“这是胡子,不是你救命的稻草。”
“啊,不好意思啊,”九月回头咧嘴抹了下我的嘴角,“我也是着急嘛嘿嘿。”
“啊,你流血了,你要死了未年。”柠檬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抢过九月背在身后的右手,看到她爪子上的血迹。我立马躺下,四肢挺直作僵硬状。
九月大惊失色道:“他死了快看,他死了!”
狮子说:“我知道你先把手松开,好吧,松开……”
九月回头看了看半边脸发紫的狮子, 慌忙松开拽着狮子胡子的手。她看着狮子从我身上跳过去,转头嗅了嗅我的鼻息。
九月说:“怎么样?他还有救吗?”
狮子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他用自己的脏爪子按在我脸上作遮目状,他叹气道:“节哀吧。”
我内心感动,不由地思忖:“真是好兄弟。”
没想到狮子接下来说:“小姑娘,你看他都死了,正所谓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看他真身皮埋了挺可惜,要不剥下来给你做个围巾?”
我一阵虚汗。
九月连忙摇头道:“不了不了,我要是一回头看到围巾是他的形状,会做噩梦的。”
“这样吧,”狮子略作思考,跳到我另一边用爪子按着我的肚皮说:“这块皮就很不错,我给你割下来做个口罩如何?”
九月仿佛思忖良久,她的回答彻底粉碎了我的企图,九月说:“我们把他的皮子剥下来挂墙上吧!”
三
我们终于到了楼顶,才发现身后的老鼠是如此之多。他们铺满了整个胡同和楼道,想将我们淹没。
“现在怎么办?”九月问。
“可可西呢?”狮子皱眉,“不该上这楼的,要是没有消防管弄出来的水,我们就能穿过胡同。而现在和可可西汇合的机会,是零。”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我站在边缘高起的台阶上向下望去,回头看着他们:“多年前有人做过一次实验,他将一百只猫从高楼扔下,最终的结果令人诧异。”
“什么结果?”
“只有七只猫会死,其他都幸存下来。人们将这次实验称为“重力游戏”。”
“幸存的那九十三只后来怎样了呢?”九月插嘴道。
我用爪子按住九月的脑袋说:“这些都不重要,你们只要明白,跳下去就有大于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但不跳,只有死路一条。”
四
在我们从高楼下降的那段时间,凛冽的风使我泪眼婆娑。不知何时九月飘到我的身旁,她问我喂喂喂那九十多只猫到底咋样了?我没告诉她,都摔断了腿,或者半身不遂。
风太大,九月已飘远,她和柠檬和狮子一样,用奇怪的形状飞向地面。而我却无比惬意,我甚至看到楼顶那密密麻麻的老鼠目瞪口呆的样子,但这已经不再重要。我想到了我的母亲,想到依次去世的哥哥弟弟,我将爪子抱在了一起,准备落地。
没想到我也是一样的命运,仰头躺在街边奄奄一息。多年前我的母亲这样倒下时还有我们兄弟姐妹,而现在我只能自顾不暇。
在我临终之际,我没有书中所说的,看到那么多平时印象深刻的角色——狮子还是九月,柠檬还是可可西。很遗憾都不是他们,这样的话我就没法向他们总结我这苍白的一生。我看到了大黑。
是的,大黑。你一去五年,在我肠子被挤出来的街道上,你却出现在这里。时隔多年,时光和遗忘让我以为我跟你已经渐行渐远,相视甚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一直在我梦里那个孤傲的角色,那个尾巴高高扬起在草原上奔跑的背影,不是九月也非狮子,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