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元霞
天脑三部曲:
引子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讲述这些事,是一种禁忌。
不过,禁忌这种东西,大抵唬人的成分居多。好比田里的稻草人,吓不走鸟雀,反倒引来它们在头上拉屎拉尿。而且,我要说的,也算不上什么隐秘,很多人最后都明白了,只不过他们去了那里,再也没有机会开口。而我,也很快要去那里了。
所以,无所谓了。
一、接引人
我是一个接引人。我的工作,是帮助人们进入天脑——一个由无数人脑互联而成的超级网络。这有点像奈何桥边的孟婆,用一碗汤,让人们忘却前尘,踏上往生。只不过,进入天脑,不需要跨越生死。
在我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天脑。无论你是年老体衰无人照料,还是失业潦倒无处容身,抑或仅仅是厌倦现实百无聊赖,你都可以选择天脑。它使你免除病痛衰老的后顾之忧,摆脱柴米油盐的经济枷锁,它为你提供一个纵横驰骋的梦想天堂——它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放弃身体,交出大脑。
没人知道天脑是怎么诞生的,又是怎么席卷全世界的。也许是因为老龄化带来的养老困境,也许是人工智能造成的失业浪潮,也许是脑际互联的愿景实在美妙。总之,那些年,整个世界成了传说中的哈默林小镇,魔音缭绕,众生沉沦。
而作为接引人的我,自然是助纣为虐了。
二、丧钟为谁而鸣?
我的第一个客户,是一个束手无策的中年男人。他找到我,希望我能说服他的父亲进入天脑。
“你看,宋小姐,我知道这个不合情理,但是……”他扭捏着身子,反绞着双手,在我面前坐立不安。
“我不能违反天脑的原则:知情并同意。”
“这个当然,当然……”他狠狠点头,仿佛要和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撇清关系,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下妻子的脸色,嚅嗫着开了口,“所以,才请您想个法子,合法合规地办成这件事……”
“宋小姐,你不要跟我讲那些规定,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一旁的妻子不耐烦地截断了他的话,“你是不知道我的苦。你老娘撒手走了,什么事都落到我头上。家里的事情他看不惯,养老院又住不惯,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了让他安心住进去,我每天上班一样,陪他待在里面,好不容易熬上两个月,天天怨声载道,不是饭菜难吃,就是护士态度凶,折腾着换个地方,没几天又后悔,说新地方没熟人,吵着要回去。这样折腾,谁受得了?你要舍不得,干脆我们离婚,你跟你老爷子过去……”
我静静看着他们。这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家庭,上演着每天最常见的戏码。活在这样的尴尬嫌恶中,其实没什么意思。
“让他自己来跟我讲。”养老院的会客室里,我还没坐稳,老人就猜到了我的来意,气呼呼地说。
看我不为所动,老人更加来气:“辛辛苦苦养这么大,我还没闭眼呢,就急吼吼地要把我往那里送。那是什么地方?活死人墓!”
老人有轻度的老年痴呆症,但这并不代表他很好糊弄。
“你们这些人,就会那一套。什么放弃身体,也就远离了90%的疾病,寿命至少延长200岁;什么大脑互联了,随时可以与人交流,加上大数据构建的逼真情境,和生活在真实世界一般无二;甚至你们还有人说,进到那个小盒子里,不过是换个活法,总比死了躺到棺材里强……”
我依旧泰然自若,洗耳恭听。
“你这个姑娘怎么净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我在心里笑了。滔滔不绝令人生厌,缄默不言反而吊人胃口。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将身体微微后仰,在椅背上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说,“我知道事不可为,但他们找到我,也不好拒绝,所以我就来走个过场。”
老人怀疑地看着我。
“每个人都有心中所重,有人想要在天脑中长生,有人只想和心爱的人长眠在一起,没必要勉强。”
老人眼中猛然放出灼人的神采,似要把我看出个窟窿。
“紫蓬山,登仙谷,那个小小的墓园里,她凤冠霞帔,已经等了你三十年,你自然不能弃她而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老人厉声质问。片刻,他又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看过我的淘宝记录?三十年前的聊天记录都能被你们翻出来,大数据真是无孔不入!”
我微微颔首:“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你说过,这辈子,上对得起父母,下对得起儿女,独独对不起一心跟着你吃了一辈子苦的老婆。你一向节俭,却在那天买了一套最华美的凤冠霞帔。你让她等着你,总有一天,你会把你的葬礼,变成你亏欠她的盛大婚礼,你要从头开始,把一切都补偿给她。”
老人久久无言,混浊的双眼闪烁着悲怆的泪花,他的目光,越过我,穿过这间小小的会客室,定格在往事中。
撕人伤疤是残忍的,然而,若不引他低头舔舐伤口,我又怎能趁虚而入?
“如果有一种方法,能让你活着就见到她,跟她在一起呢?”我抛出了一个令他无法抗拒的诱饵。
“你说什么?!”
“如果,我们能够让她复生,你愿意和她一起生活在天脑中吗?”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所有的生活经历、习惯喜好,都会在世间留下痕迹,带着她独一无二的烙印。大数据将这些提取出来,整合在一起,就能在虚拟世界中再造一个她,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思维模式、同样行为习惯。也许,这样的她,比你心中的她,还要更接近她的本来面目。”
我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动着,水面上漾起了细细的波纹,一片小小的茶叶,轻轻翻了一个身,打着旋儿,沉入水底,一如他的心绪,翻腾着,挣扎着,却终究逃不过眼前的无形之网。
“其实,我们已经再造了一个她,你若不信,我正好带了一个展示器。”说完,我打开了手中的全息投影,一个四十余岁的女人浮现在我与他之间,像所有生活重压之下的中年女子一样,脸色蜡黄,两鬓沧桑。她用一种爱人才懂的目光,深深看入他的眼中,良久,一声叹息:“唉,你咋这么执拗!儿子大了,成家立业了,别拖累他!”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一生温柔静默,对他千依百顺,只有为了儿子,才会与他争执,却也只是低低叹息几句。可就那几声叹息,总像钝刀子割在他心头,一下一下,血肉模糊。
我关上了展示器。
“现在这个,只是简单模型,只能对话。但到了天脑中,所有的肢体感官意识都可以被调动,你可以触碰她的手掌,感受她的体温,抚摸她眼角的笑纹,你还可以带她游遍万水千山,历尽人间繁华。你们的生命,不会再有遗憾。”
我闭上了嘴巴。
他的嘴唇颤抖着,目光迷乱,像是在看着我,又像是还在看着那个已经消失的幻影。
“你说,我们真的不会再有遗憾?我们真的能重新开始?”
“是的。”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即使那里面映出的不是我,轻轻点了点头。
“好,很好……”他猛然大喊,“宋小姐,你的合同呢?我要签字,明天就手术!”
将合同放进包里,我踌躇满志地迈出了养老院大门。然而仅仅两个小时后,我又回到了那里——老人死了,家属联系不上,工作人员想到了我,他最后一个见过的人。
“突发性心梗”,死亡报告单如是写道。也许,他的内心太过挣扎,一边是暗无天日的相守,一边是携手夕阳的相拥,将他的心脏,生生扯碎;又或者,他还是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老人的遗体被运出养老院时,街边的教堂正好敲响了晚钟。悠长的钟声,回荡在养老院上空,惊飞了晚归的鹧鸪。窗户后面,影影憧憧映着一张张衰老的面容,像是在无声地送别,又像在看着自己的明天。
在老人的葬礼上,我见到了他的儿子,闷坐在一个角落里,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倒是他的妻子,周旋于亲友之间,脸上的悲戚之色,犹如敷上去的脂粉,谈笑时,扑簌簌地往下掉。
后来,我又在天脑中遇到了那个男人。那时,他已经沉入梦境,化身为一个帝王,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过得潇洒而恣意。
丧钟为谁而鸣,其实是一个无人关心的命题。这世上,清醒的人,大多郁闷而短命,倒是随波逐流者,顺风顺水,长命百岁。
三、没有孩子,哪来的家园?
当我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找到她时,她正在写板书。白色的粉笔,在斑驳老旧的黑板上划动着,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令人生厌。
“怎么样?不习惯吧?”她背后犹如长了眼睛,“你们这一代人,对黑板已经很陌生了。”说完,她稍稍后退半步,将写过的板书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又继续写下去,一边轻声说:“稍等一下,还有一行字就好了。”
我欣赏着她的背影。这是一位典型的教师,标准的成长经历,模范的工作履历,平淡的感情生活,最后,也和这个时代的所有普通人一样,失业了。
须臾,她转过身来。年近七十的女教师,如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职业女性,不婚不育,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五十岁。她已近退休,原本可以靠积蓄和养老金生活下去,但她却主动找到了我,要求进入天脑。
“你说,那里真有一个新家园,等着我们去建设吗?”这是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经历过婚姻生育的女人,多少都会保留一些少女的天真神态。然而,多年的教师生涯,却让她的目光,具有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新家园建设确实是天脑计划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不由自主有点脸红,“您知道,这种建设,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在天脑内部,人们的大脑联系在一起,不经过肢体感官直接交流,大数据将真实世界映射于天脑之中,因此人们完全可以像在真实世界那样,工作、学习、娱乐、交往。也就是说,相对于真实世界,天脑是一个有待开发建设的虚拟新世界,存在着无限可能。”
“第二,天脑作为整体,将无数人的大脑联系在一起,所有的知识都可以被共享,在相互印证中去伪存真,提炼升华,产生一种普通人脑无法达到的集体智慧,这反过来将成为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利器,有利于我们建设一个更加美好的真实世界……”
我说得口干舌燥,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挂不住了,她却只是凝神倾听,偶尔点点头。那样子,就像老师在检查学生背书,觉得背得顺溜,就点头嘉许一番,鼓励学生继续背下去。
“说的很好,还有呢?”
我实在无话可说,只好闭紧嘴巴,拿眼睛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立起身来,走到窗前,眺望着空荡荡的操场。
“我第一次当老师,就是在这间教室。”平和的声音悠悠传来,“那时,看着下面的孩子,一个个坐得端端正正,那么天真无邪,犹如一张白纸,我的心里,不知道有多紧张,写板书时,捏着粉笔的手都在打颤。一堂课下来,粉笔灰混着汗水,粘在手心,怎么也洗不干净。”
“后来,我的课讲得越来越好,学生却越来越少。大家都不想结婚生孩子,有了孩子的,也不再觉得读书有多么重要。人工智能可以包办一切,甚至考试,都比我教出来的学生考得要好。”
她转过身来,苦笑一下,“你说,是我这个老师太无能?还是人类其实就很差劲?殖民者已经登岸,神殿已然失守,我们这群美洲土著,再去吟唱世代相传的神话,又有什么意义?”
平和的声音漾起波澜,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引发了轻微的回声。一时间,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私语,在怀疑,在质问:“有什么意义……意义……意义……”
“后来,再也没有学生了,我就守在这里,每天闲着没事,就开始写板书,听到粉笔在黑板上划动的声音,我觉得又回到了过去。每天,我写好了,擦掉,再写,如此反复,倒也不觉得怎么无聊。”
窗外的风徐徐吹来,掠过她的鬓角,露出了灰白的发丝。人在走向衰老的过程中,那种老而无用、老而无依的感觉,比衰老本身,还要噬骨蚀心。我接引过一位老太太,自从被送进养老院,每天就是织毛衣,为子女、为亲友,为院子里的猫狗。后来,她的子女不再来看她,也没有人会带走她织好的毛衣,为她送来新的毛线,她就将已经织好的毛衣拆掉,重新织过,日复一日。新毛线在她手中被磨糙、磨旧,等我遇见她时,已经细得像是几股普通的缝衣线拧在一起,织出的毛衣也犹如渔网一般,疏落而萧索,任由光阴穿透。
大多数进入天脑者,未必是好逸恶劳之徒。他们兢兢业业奉献半生,临到末了,却无处可去。他们憧憬着建设一个美妙的新家园,那是我无法承诺的天堂。
“宋小姐,你也没有孩子吧?”
突兀的问题使我尴尬,还好,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到了我这个年纪,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我想,天脑真好,放弃身体,就可以得到一切。但是,没有身体,我就再也不会有孩子,你说是吧?”
“其实,有没有孩子,也不是太重要……”我期期艾艾地说。
“对个人来说,也许如此。对整个人类,也是这样吗?”
她还是那么平和的望着我,似乎在看着一个耍着小心思的学生。她其实不需要我的回答。七十年的岁月积淀,任何答案,她都了然于胸。
如果所有人放弃身体进入天脑,人类的繁衍重任,由谁承担?我不知道多少人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只知道,如果你提出这样的问题,无论是在网络、论坛、微博还是微信上,任何一种大众传播方式,你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没有关注,没有讨论,没有点赞,甚至没有嘲笑和谩骂,似乎你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有着这样奇怪担忧的人,似乎你从未提出过这样的问题。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我们隔绝,我们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久而久之,连自己的想法也会模糊忘记。
我想起了那个传言:很多年前,也许在天脑诞生之前,出现过一种基因改造技术,可以对受精卵进行胚胎神经改造,经过改造而出生的人,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智力。这项技术的本意,是为了提升人类的智力水平,应对日益发达的人工智能。可惜它只有五千万分之一的成功率,因此研究最终终止。后来,又有传言说,最初十几个幸运儿组建的团队,始终在改进这项技术。他们不仅研制出了数字化神经传输方式,实现了脑神经与大数据的对接,还通过基因编码嵌入的方式,实现了超级智力的代际遗传。
他们是真正的神择之子,天命所归。而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自行繁衍,形成一个超级智人的新族群。
没有人求证过传言,没有人见过他们。也许他们早已站上云端,俯视着我们这些芸芸众生,然后,随手一划,为我们圈出一个最仁慈的归宿。
“宋小姐,我们走吧。”
思绪漂浮间,她已将一切收拾停当,小小的手包拎在手中,黑板上的字迹已经擦拭干净,仿佛从来就是如此。
出门时,她想起了什么,对我微微一笑,说道:“宋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那里真的有一个新家园,等待我们去建设吗?”
不等我回答,她转过身去,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低低叹道:“没有孩子,哪来的家园?”
原来,她也什么都知道。
四、彼岸花开,何不归来?
这么多年,我总是会梦见我的前夫。
我们曾经那么相爱,如果不是天脑,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然而,生于这样的时代,我们都没有选择。他坚定地反对天脑,而我,成了接引人。这种助纣为虐的行为,在他看来,是一种背叛。后来,我更彻底地背叛了他——在他策划的一次炸毁天脑中心的行动中,我将他的计划上报给了天脑管理者。行动自然惨败,我也没受到嘉奖——这个时代,没什么能瞒过大数据,我的举报,不过是多此一举。
我只是看着他那样折腾,怪难受的。
当然,他不会这么想。那次事情后,他消失了很久。后来,他找到我,让我带他进入天脑。他说他想体验天脑,而我早已洞悉他的计划——他翻出了天脑创始时的一段隐秘,并天真地以为,在天脑平静的海面下,沉睡着一个恶魔,只要唤醒它,就能将天脑搅得天翻地覆。也许他的想法没错,但他忘了,众生是构成天脑的细胞血肉,而立于云端的诸神,才是它的灵魂所在。天脑之于诸神,不过是一个驯服的法器,予取予求。那里面,即使曾经藏着一个恶魔,也早就修为丧尽,只剩躯壳。
我顺水推舟,圆了他的英雄救世梦,也令他从此陷入无尽的幻境中。他一定恨我入骨,然而这对他,是一个最好的归宿。
这么多年,我总是一遍遍梦见送他进入天脑手术室的那个瞬间:他回过身来,向我微笑,伸出手来想要拉我的手,口中还说着些什么。在梦境里,他的嘴唇一开一合,但我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向我伸出手臂,但我感觉不到任何分量。有时候我会奇怪,他是真的曾经做了这些事,还是我已经老了,分不清记忆与想象、现实与虚幻?
我接引的人不计其数,只有他,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也许这就叫怀念吧。其实我和他,始终是心意相通的。他对天脑的所有憎恨,我都深知,他那些悲天悯人的担忧,我都认同。只不过,我是个女子,敌不过,便干脆认输,换个苟延残喘,岁岁年年。
昨晚,我又梦见了他。他还是那样,细细碎碎地说着什么。我有些不耐烦,便大声告诉他,我已经老了,耳朵不好使了,我实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也没有时间与他猜哑谜了。
他微微一愣,有那么一瞬,他似乎有些沮丧,然而很快,他释然地笑起来,拉过我的手,放入掌心。我突然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在吟唱一首挽歌: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
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旁。
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
……
悲怆的诗句在脑中回荡,我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发出声音,延续那古老的歌谣: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
我们的吟唱交织在一起,在那回环往复的哦吟中,他执起我的手,就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带着一丝狡黠,一丝期盼,仿佛一缕明媚的天堂之光,向着我,笑道:“彼岸花开,何不归来?”
备注:
1. 天脑时代,人们的退休年龄延长到70岁。
2. 诗为陶渊明《拟挽歌辞三首》,有删节。
(三部曲完结)
天脑三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