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道道老

１

　　当年毕业服从学校分配，她来到Ｄ市的一个七、八百人的工厂上班。第一个月，工资１１０块钱。好在单位每月给４０块钱的饭票，女孩子饭量不大，凑合也够了。本来她物质欲望不高，衣服就穿工作服好了,那么多件工作服足够穿了。精神食粮不能没有，她便用节省的钱买书看。觉得小日子还能过得去。

　　半年的时间，过年了，她拿着积攒的３００元钱回家交给了父亲。本来觉得自己挣钱了，能给家里拿点补贴了，父母会很高兴，没想到父亲大发雷霆。说她是败家子，半年才攒这么点钱，将她臭骂了一顿。她觉得委曲，已经把钱上交得只剩下回单位的路费了。过完年回到单位上班时，她好在还有单位发的饭票可以吃饭。零花是一分钱也没有了，只好向同事借钱凑合了一个月。

　　父亲自己在单位上班一辈子。一直省吃俭用，补贴钱给爷爷奶奶。他认为他的孩子也应该这样。他认为大学生不会发这么少，觉得自己的女儿藏了私房钱。大家都跟他玩心眼。但是经过这次，她是真的跟父亲玩心眼了，每次回家她不敢把所有的钱给父亲了，因为她发现，即使把所有的剩余给父亲他也不会高兴，还是会骂她，而她回来得借钱花，所以她也学着自己留下点零花钱了。

　　后来每次本来很想家，回家后却挨一顿臭骂。她为了少挨骂，就减少了回家的次数。甚至过年也不回家。但她心里很不快乐，心里想家怎么能成为这种样子呢？这不是她梦中该有的生活的样子。

　　就这样过了几年。一天，和一个刚结婚的男同事聊天时，她由于实在心里憋不住，把自己每次回家父亲的表现跟同事说了，没想到同事深有感触，告诉她。他上次带着老婆回岳父母家探亲，他岳父就因为他两口子给的钱少，当着同事的面把他的对象给骂得哭了。这一刻，她的大脑中也浮现出了自己的未来：带着自己的老公回家，父亲将她当着老公的面痛骂……她感觉自己的未来世界天昏地暗……

　　她认为是时候改变这种现状了。要不一辈子难以有快乐的生活了。她思考了几天，觉得农村出来的孩子，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考研一条路，通过考研，让自己能力提升一些，毕业后会分一个好点的单位，收入也会高点，可以多拿出点钱来给父亲，就不用挨骂了。

　　想到就要做到。她考虑到当前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先把英语学好，因为她打听过，考研英语是必考的，毕业好几年了，她的英语忘记得不少了。于是，她联系了在北京读研的高中同学，咨询有没有学英语的地方。同学告诉她北外就有英语培训班，学费那时比较便宜，只两千块钱左右，管住宿。她查了自己的工资存折，上班这么多年，正好攒了这么多钱，她就请同学帮忙给报上名，然后向领导请假去学英语。只三个月，学完再回来上班。领导说，如果想去就得辞职，后来据领导说当时是为了吓唬住她，没想到，她已经铁了心，既然如此，好吧，我辞职。她便把很少的东西收拾收拾，回家去了。

　　父母看她这样也傻了眼，只好依着她了。母亲心疼的直流眼泪，但也没什么办法，只是把自己手里的几百块零花钱送给了她，说出门在外，缺钱不行。她收拾了些行李就去了北京。

２

　　她学习的地方就在北外大院内部的教学楼上，宿舍一共住了八个人，分上下铺。她来得最晚了，只剩下一个上铺。她宿舍的八个人，报的是不同的班。最漂亮的女孩子来自东北，和她表哥一起来的，家庭条件好，她本人却不好好学习。高中毕业没考上学，父母没办法，就让她和一样情况的表哥一起来北外学习英语，为了考托福后出国。暂且叫她小Ａ吧。就是这样，小Ａ也常常睡懒觉不去上课。有一次，她曾经问小Ａ：“如果你不这么漂亮的话，你会好好学习吗？”小Ａ想了想，说会。另一个小女孩子来自北京机场，条件也好，跟Ａ差不多情况。小Ａ和小Ｂ报的是初级班。Ｃ是北京中信单位派来学外语的，常常回单位。Ｄ是来自长沙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从长沙的单位辞了职，要来北京闯荡，发现住在学校宿舍比在外面租房子还便宜，便来学校报了培训班。Ｅ来自哈尔滨，是一个学土木的大学生。已经上班几年了，为了更好的发现，和男朋友准备移民出国，正在办相关的手续。有别的地方住，也不常来。Ｆ是个官二代，毕业后没有上班，一直在学习，准备学英语也是为考研。

　　她报的是中级培训班，整个班上的同学也只有她一个是辞职来上学的，别人都有工作。

　　别人都不像她一样，人家都是来自城市的孩子，家庭条件好，有退路，都不像她那么绝望。既然她没有退路了，那就拼了。所以别人出去玩的时候她在学习。别人在聊天的时候，她也在学英语。生活上那也是能节省就节省。一天，整个宿舍的人只有Ｅ不在，她躺在上铺学英语，别的人在议论Ｅ。她心里想，自己现在没有资格议论任何人，只有资格好好学习。然后Ｅ拿她当好朋友了。因为那天别人在议论时，Ｅ在门外听到了，发现只有她不参与，认为她是一个可依赖的人。于是Ｅ给她讲她的人生，她的打算，安慰她，成了她的知心姐姐。

　　虽然是报的中级班，她也从北外的书店买了高级班的教材，她强烈地想要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同时，她和想考研的Ｆ一起去买考研的公共教材。半年下来，她进步很快。毕业走的时候，她哭了，因为她不知道上哪里去，很彷徨，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厉害的一次，她感到心中很空虚很无助。Ｅ安慰了她一番并将她养的仓鼠送给了她作个念想。她便带着它与很多的英语书和考研的书回到了故乡。既然没地方可去，就先回故乡吧，那里本来是人生起步的地方，就再作为梦开始的地方吧。

３

　　她本来是村里仅有的第二个大学生。如今却又回到村里，父亲和爷爷都接受不了。村里人更是不理解。只有母亲支持她。母亲是多年来一直支持她的。有一天，父亲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了，说王二讽刺他，“你女儿要当县长呢吧？”她很耐心的跟父亲解释，县长不是谁想当就当得了的，她没想当县长。她只是想考学，想办法工作更好一点而已。

　　有一天，母亲告诉她，爷爷让父亲随便给她找个对象嫁了算了。母亲便告诉父亲，“随你便了，但是如果到时她不嫁，你便嫁过去。”父亲便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性格比较倔强。

　　还有一次，母亲说跟她在一个城市上班的临村的女孩子说她“这简直是胡闹啊。”

　　这些都算不了什么，眼不见心不烦。最难以忍受的是父亲老是给她脸色看，爷爷更是平白无故地找她的事。于是她跟爷爷说，“爷爷，你找我的事不要紧，我很年轻，身体能抗得了，不怕生气。可你这么大岁数了，都八十多了，你觉得你能架住生我的气吗？”爷爷觉得有道理，从此，不再平白无故找事了。父亲还没想过来，有一次把她惹急了，她跟父亲说，“还不是你惹的？我整天挣钱少就少，没感觉什么，给你的钱少你就大骂。我能一辈子那样过吗？”父亲听了沉默了。

　　家里人还是希望她能出去上班。那个时期，工作并不是这么好找，大家都服从分配的。调动工作也很难，人员流动很少。最后父亲算是认头了，让她在家复习。她选好了专业却发现专业课本买不到，正好Ｅ还没出国，在北京，她便联系Ｅ帮她从清华大学书店帮她买了专业课本，Ｅ说要好好学，算支持你。说什么也没要书费。

　　她很孤独，从心灵上。只有小仓鼠陪伴着她。然而，在她最难的时候，小仓鼠也死了。她哭了一场，在院子里挖了个小坑，将它埋在里面。然后固执地擦干眼泪，心里说以后只好一个人坚持了。

　　当时学习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没有人可以请教，看一遍不懂，就看两遍；两遍再不懂，就看多遍。她报考的专业要考一类数学，难度很大。以前学得比较简单，她硬是硬着头皮将《高等数学》和《概率论》与另一本数学课本全部啃下来了。专业课也是，清华大学的《电子技术》和《电路基础》教材，她学起来很吃力，她硬是坚持，最后也学通了。北方的冬天，气候非常寒冷，而父亲又非常节俭，舍不得点煤炉子。穿着厚厚的棉衣在屋里也不能坐太久，会冻得受不了，她就钻到棉被里面去学习。就她这种情况，允许自己学习已经不错了，她做梦也不敢想参加考研培训班之类。即使如此，不考试的时间，上半年她会出去打工，下半年才回家来复习功课。因为年底才考试。她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她终于拿到了南方的一所有名气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去学校有几千里路遥，父亲觉得一个女孩子走这么远的路不放心，本来要亲自送她去学校，她拒绝了。她眼里带着自信的光芒。“生活再糟，也不妨碍你越来越好！如今起码自己已经从底谷爬上来了，追梦的路只能越走越平坦了。”

　　今后，她在追梦的路上会越走越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