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樱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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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是一片废墟,毫无疑问,那些巨大的残骸与断裂的构筑物清晰无误地向她表明了这一点。她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脚踝,用力支起身子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沿着破烂堆积物中间空出的一条小道走去,最末端是一堵尚未完全坍圮的墙,搭着一架木梯子,不知是梯子的遮挡原因还是自身的原因,墙上用红色喷枪涂鸦的标语有些模糊,只能看到“禁止……”的字样。她扭过头去回望了一眼身后,是看不到尽头的残垣断壁,在阴沉沉的天空下宛如死去了一个世纪的老人。她感觉呼吸有些不畅,于是将头转回来,直勾勾地看着那堵墙,以及那架木梯子,犹豫了几秒还是做出了决定。但是刚刚将脚掌踏在阶上,她便感觉到一阵疼痛从下方传来,仿佛那木板上做了一层指压板,不,比指压板更加难以忍受。可是似乎已经没有了选择,下方的地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虚无,就像索尼单片机的失焦镜头一样,世界开始旋转……

伴随着砰砰的心跳声,她睁开了眼睛,失焦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浮现。

“樱子终于醒了?”浅草间叶笑着将手里的游戏机放回兜里,拉起她的手,“走走走,放风筝去。”

午后的凉风拂过铃木樱子的脸颊,将她最后一抹睡意散去。望了望四周,她有些困惑,“红丸和水丸呢?”

“她们先回家了,说是要先准备晚上的party。”

日曜日的日比谷公园游人如织,不仅仅是东京的本地人,她还看到了不少的外国人的身影。虽然并不是个大晴天,但这并不影响外地旅客的热情,而一些本地年轻人要么牵着宠物猫宠物狗享受着假日,要么和自己的伴侣依偎同行。

这天的风不算小,樱子手持着握柄从坡顶跑到坡底,而浅草间叶则帮忙托着那只大红色的“大鸟”,没有费太多力气就将它送上了天空。

“怎么了,看你好像不在状态?”浅草间叶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异样,停下脚步,歪着头关切道。

“没事,只是刚刚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樱子甩了甩脑袋,试图将那个莫名其妙的的梦境从脑海中驱散。不过……或许她不应该这样说。在这里她总是能够回忆起一年多前发生的那件事。那一次是父亲在去香港之前最后一次带她和母亲出来玩……尽管事情已经过了很久,但她仍然记得很清楚后来发生的一件件事。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住在家里了。

热津红丸和热津水丸家距离学校不算远,在千代田的一处富人区,她是来过的,并且对她们家欧式庭院里那座带有裸身丘比特石像的喷水池嘲笑有加。两人没邀请光吉高中别的什么人来,只是拉了樱子二人以及别的一个姐妹。因为是在自己家,姐姐红丸穿了套兔子睡衣,腮红抹得红扑扑的,妹妹水丸则特意准备了香奈儿的小黑裙,整个人显得俏生生的。

樱子姐来了?还在门口热津红丸就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挽着铃木的另一边胳膊,就等你们啦。水丸则颇为乖巧地凑了过来,将一沓钞票塞到她的口袋里。铃木桑,这是这个月的朋友费。樱子笑着松开了牵着浅草的另一只手,揽住了水丸的纤腰,一边从她姐姐的胳膊中挣脱出来敲了敲她的脑袋,红丸你看看你妹妹,哪次不是按时交钱,你倒好,欠了几个月了?红丸立即耷拉着毛茸茸的兔子耳朵,双手食指互戳,脸上满是可怜,姐,下个月我一定补上,之前和男朋友去莫斯科旅游信用卡刷爆了,需要一点时间周转一下嘛。樱子不置可否,也没有再和她废话,而是低头拍了拍水丸的脸蛋,水丸你下次盯紧点你姐姐,花钱可不许再大手大脚了,真是败家娘们儿。可不是嘛,水丸可算是找到了知音,连连附和,姐你也真是的,再这样下去爸妈会限制你的额度的,到时候我可不想救济你,哼。

望着这两姐妹的姿态,铃木樱子暗暗好笑,不知道这其中的殷勤有几分是她们父母的授意,毕竟她们父母最多也就是关东地区某二流商社的总监,自然是要巴结她铃木家族了。她也从不揭穿,倒也乐得享受。

对了,你没叫上你对象?浅草间叶突然问道。

咱们是女生聚会,叫上他干嘛呦。热津红丸双手叉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了你们几个也真是不急,这都快毕业了还不谈对象,我跟你们说,好男人就要趁早下手不然都没机会了……

好了好了,打住打住,你这套理论我都快听烂了,咱们快点开始吧。铃木樱子没好气地制止了这个没营养的话题。

好嘞~水丸欢呼一声,兴冲冲地招呼管家把酒水都齐备好。姐姐红丸则是一屁股坐到大沙发上用遥控器启动投影屏,开始她们的第一个传统节目。

“大家猜猜这次谁是冠军?”

“上次是浅草妹妹,再上次是樱子姐,这次我赌是红丸。”坐在一旁的松本莲抢答道,这个红头发的姑娘和热津姐妹关系不错,“从红丸的表情我就能看出来。”

“你这是抬举她了,我估计她别再一次倒一就不错了。”铃木樱子直言不讳,对于红丸她还是有“信心”的,对于金融市场她完全和买彩票差不多,K线图也不看财报信息也不去调查能赚才有鬼。

热津红丸讪笑着,这时候屏幕也差不多清楚了,PPT上一张清晰可见的柱状图将五个不同颜色的柱子呈现了出来。

铃木樱子:4,2041730;

浅草间叶:7,2027710;

热津红丸:23,1981225;

热津水丸:6,1968952;

松本莲:5,1971556;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涨这么多?”妹妹水丸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姐姐,在上个月她还是吊车尾的来着,旋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抛售了咱家的股票?老实交代!”

“不抛不行啊,咱们那效益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姐姐红丸扯出个了痞子一般的笑脸,一半将桌子上刚端上来的奶油蛋糕切了一块下来,也不理会妹妹一口一个“叛徒”的吐槽。

“行了,你也别得意,你这也够惨的,大盘好不容易涨了一回你还没缓过来。“铃木樱子啜了一口鸡尾酒,”早就提醒过你了,那么多支股看也不看就嗯买,真当是在玩对冲基金呢?“

进行了一波复盘和互相吐槽之后,众人又玩了一阵子扑克,这时候水丸接了个电话说是临时有事,因为她接了时装模特的兼职,今天刚好有一个加急单要处理。

还不是为了补贴家用!水丸在玄关一边换鞋子一边大声吐槽,谁让咱家有个败家娘们儿呢?红丸一时为之气急,却也说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门被打开,发出嘎吱的声响。咦?你怎么在这里?水丸似乎是被吓得退了一两步,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音。谁啊?樱子疑问道。是水原清一,热津水丸的声音也泛着疑惑,你在这站多久了?啊?半个小时?我们有谁邀请你了吗?

我邀请她的。热津红丸清了清嗓子,我这不是怕我们玩得不够尽兴嘛,就把她给喊了过来。

那你们别玩得太过火了,上次差点惊动了教学主任。水丸在门口提醒了一句,便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水原清一是个颇为腼腆木讷的女孩,身材瘦小,一身规规矩矩的校服跟屋里的几人似乎格格不入。事实上如果光看她的家境根本无法成为她们的一份子,不过樱子很喜欢她的性格,无论怎样戏弄都不会表现得过于愤怒,最多只是流露出沮丧的苦脸,所以有时候集体活动也会叫上她。

水原清一小心翼翼地在樱子身边的沙发垫上坐下,嗫嚅着问,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你自己点的,那你来逗她吧。铃木樱子朝红丸看了一眼,颇为大方地打了个响指。于是热津家的姐姐就拉着水原的胳膊快步来到自己的梳妆台前,抄起家伙事儿一阵霍霍,只见每一会儿水原清一那白净的脸颊上就渲染出一块块用棕色眼影、砖红色眼影渲染出的淤青斑块,集中在颧骨与唇角附近。知道么,这是最近流行的家暴妆,红丸得意洋洋地说,我可要先实验一下,以后要是妹妹以小卖小欺负我我直接上家暴妆去爸妈那边哭惨哈哈哈哈。

那要不出去逛逛,试验试验回头率?浅草间叶提议道。

我同意。樱子笑道。

那感情好。热津红丸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走走走,看看水原的美颜能收到多少注目礼,对了,要是别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回答吧?水原清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知道。我就说是我自己化的。不,你要说是我帮忙给你化的。红丸得意地纠正道。

结果……

“好丑。”“这是被谁揍了吧哈哈哈哈……”

一处通宵营业的女子居酒屋里,热津红丸满头黑线。

“你们这是在质疑我的水准吗?”红丸怒气冲冲地朝着几个正在品酒的常客吼道。

可不是嘛,刚刚路上差点还被警视厅的巡查给逮了,问需不需要帮助。铃木樱子捂着嘴笑出了声,毫不留情地补刀道。不不不,我看这是这位妹妹底子不好,或许淡一点的更适合。酒客似乎是注意到红丸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于是加了一句。没有继续掺和红丸和酒客的争论,樱子的目光落在了羞赧难当垂着脑袋的少女脸上,一时间玩心大起,伸出手捏了捏水原那看起来惨兮兮的脸蛋,直到后者疼得直吸气低声喊痛才松去了气力。

喜欢姐姐我吗。樱子将胳膊环在水原的腰上,感受着少女颤抖着的躯体,凑近了她的耳畔低声问,听到对方用蚊蝇似的微声吐出了suki的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逗弄了好一会儿,铃木樱子才松开水原的身子,将她交给了间叶,往一旁走去,红丸赶忙跟上。

透过居酒屋的落地玻璃窗幕,东京市中心繁华眩目的霓虹光彩将二人笼罩在一片氤氲中。红丸从兜里取出了一根MILD SEVEN 2012款的女士烟,向身旁的女孩勾了勾手指,示意有没有点火机。樱子却扬了扬手指间夹着的电子烟,同时向她投去爱莫能助的眼神。红丸只好费劲巴拉地在自己的小包里一阵找,才给自己点上了。我说,最近我听到了一些传言,有个男生想要追求水原?樱子吐出了一口烟气,语气间有些不悦。我不知道这件事,红丸也是皱起了眉头,我回头去确认一下,有消息就通知你。行。樱子的脸色稍稍舒缓,强调道,我不允许她成为别人的,她只能是我们的,就像米国佬不能失去他们的南美那样。


02

铃木樱子其实不太喜欢参加父亲邀请她参加的宴会,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利,在宴会中她不仅要应付各色远近亲戚,有时候甚至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同一些强塞给她的同辈男伴交流。

她和鸠山小次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认识的。出身于政治名门世家的他并没有就读于光吉高中,而是东京另一所精英中学的学生。本来因为双方长辈都在旁边,她也没想和他多计较什么,结果这个鸠山小次郎还和她杠上了。因为那天她穿的是一件背后纹有“JAPAN”的厚夹克,他就从这个点切进去问她是不是很喜欢西方文化,她说还可以。

“毕竟米国目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这没什么好说的。”

“你有没有想过,米国凭借着强大的实力到处为非作歹,作威作福,因为他们我们始终无法成为一个正常国家。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可耻的事吗?”

“弱小就是原罪。”樱子摊了摊手,摆明了自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哪能让人事事如愿。”

“可是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看看我们西边的那个红色大国,不就实现了独立自主吗?”

“你不会信赤军那套吧?”樱子看着他的目光多了抹狐疑。“重信房子可是恐怖分子。”

“那不是。”鸠山小次郎摇摇头,“我比较亲近于中核派。”

“那也大差不差了。"樱子翻了个白眼,“打住,不要谈政治了。”鸠山小次郎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他很快被自己的父亲呵止了。

“刚刚怎么还吵上了?”在车上,坐在副驾驶的铃木先生有些奇怪。

“我感觉他的立场有点极端……”铃木樱子轻嗤了一声,“鸠山叔叔应该和他不是一个立场吧?”

“不是。”他叹了口气,“你鸠山叔叔还头疼这个儿子呢,他大哥当年当首相左是左了点,离所谓的赤色路线可完全是两条道路。”

不提这个了。铃木樱子打算换个话题。今天怎么说?让我一起回家吗?

怎么,外面逍遥惯了不想我们管着你?他微笑着扭过头来问。你妈给你准备了一桌饭菜呢,这不回去不好吧?

你们终于不吵架了?樱子的声音带着些许嘲弄,爸你这就打算原谅她了吗。还是说,为了会社的名声着想呢,还想着维护模范夫妻的人设呢?

樱子,好好说话,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他严厉道,旋即又缓和下来。你妈已经打过包票了,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何必再抓着这一点不放呢。人都是会犯错的……

好好好,我回去还不行嘛。见父亲认真了起来,樱子只好连连应下,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

他叹息了一声。唉,我知道出了这事你心里也膈应,但我们总是要继续生活的,不是吗?你们娘俩回去可以好好谈谈嘛,没必要搞得这么僵。

知道了。樱子嘴上答应下来,另一边却是将自己的耳机给塞上了,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望着窗外飞快向后掠去的景物,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铃木先生咳了几声,似是又要说些什么,樱子不耐烦地摘下耳机报菜名一般地汇报道:“距离大学入学考试还有8个月,目前的几门主课依然是全优,没有在外面鬼混,社团方面的事务我都转交给下一届了,已经收心了,有信心考取东大,再不济也能考个偏差值70以上的一档名校。汇报完毕。”

铃木先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就咳一下,你不用紧张。”

铃木樱子:……


03

等到热津红丸将证实后的消息告诉樱子的时候,距离日曜日的聚会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当时还正在上国文课,红丸就将写着“情报”的纸条偷偷传给了樱子。看着纸条上的线索,樱子握紧了拳头:

已经确认了,追求水原清一的男生是隔壁班的池田春信,他爸是千代田区区长,你小心点。两分钟前刚收到的消息,保真

她又在纸条上加了一句:

水原她答应了吗。

过了一会儿红丸才将纸条传回来:

这个我不能确定,但应该是没有正式答应,好像是还在考虑?

铃木樱子将纸条收好,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有心思继续听课,而是将目光移到了黑板上方悬挂着的时钟上,开始一分一秒地等待。

滴答。滴答。滴答。

三,二,一。

我就想知道,你有没有答应他。卫生间里,铃木樱子和她的伙伴们将水原堵在角落里,樱子隐忍着不快的声音传来。你现在是个什么态度,跟姐姐说说?感觉到如火一般充满着侵凌性的目光,水原清一泫然欲泣,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大点声。间叶不耐烦地问。我听到了,她说,她是真的喜欢他。水丸大声回答道。

你喜欢的不是我吗?铃木樱子咬着牙齿,眼睛里掠过一抹不可置信,伸出双手摇晃着水原的肩膀,能对我真诚一点吗,水原同学?怎么连这种事都瞒着我?啊?樱子瞧着女孩的脸庞,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内疚,依然是那副沮丧的脸,不禁怒从心起,抬手给了她一耳光,力道之大,扇得就连她的手掌都有些生疼。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樱子一字一句地质问,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地狱中抠出来的似的。就那样对视了十几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樱子逐渐从女孩茫然、躲闪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抹莫名的情绪,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这种情绪在水原那双有些湿润的眼眸中出现。

我恨你。水原清一喉咙滚动了一下,用极其缓慢、极其低沉的声音吐出了这几个词,以至于樱子几乎觉得她幻听了。水原她刚刚说了什么?她是不是说她恨我?她向自己的伙伴求助,水丸、间叶与红丸齐齐点头。好好好。铃木樱子怒极反笑,那我就让你尝尝恨的滋味吧。

她拽着水原的头发,推搡到另一侧的角落,将她的头按到了盛放拖把的水桶里。听着少女在水中的呜呜声,樱子心头并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阵阵难掩的烦躁。将她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里提了出来,听着她剧烈的咳嗽声,樱子面无表情地对上了水原的视线。我再问你一遍……

我恨你。水原也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声音依然不大,但却足以让樱子听得很清楚了。

去死。樱子嘴角抽搐着,将水原的瘦小的身子狠狠地推倒在了地上。去死,去死,去死!樱子发狂一般地怒吼着,每一声落下都伴随着一道踢击落在水原的腹部,她低垂着眼眸,看着地上因为痛苦而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她的愤怒宛如风暴,而水原则是那风暴中时刻都会沉没的一叶小舟。

痛……好痛……水原清一眼睛睁得大大的,如豆大般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我……我今天生理期……好痛……

樱子姐,今天算了吧,别弄出什么问题了。一旁的间叶有些不忍,劝导道。

樱子最后踹了一脚,看着水原像一条苟延残喘的小狗一样在地上蠕动着,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走吧,今天没乐子了。

以后都没了。水丸兴趣缺缺地补充了一句。

……

救护车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铃木樱子远远地望去,隐约看到一个人被抬上了担架。怎么回事?樱子在姐妹们的小群里问了一句。

好像是水原。红丸迅速地给出了情报,疑似内出血了,她身体本来就不好,樱子咱们刚刚好像闯祸了。

我知道了。樱子回了一句,便将手机塞回书包里。感觉似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了自己,樱子本能地抬起头向窗外过道那边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在外面看着她,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出来说话。

你就是池田春信,水原的男朋友?出了教室,樱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皱眉。她不喜欢长的高的男生,对话都要抬起头来。

没错,是我。池田双臂抱胸,面带不善,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一对一,来一场一个月的决斗,让你尝尝水原曾经的感受,此事就此揭过;要么我让我爸帮忙,看看能不能把你关个一两个月。

千代田区区长是吧?樱子把玩着自己胸前的发丝,我还以为是东京都知事呢。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老爸了吧?

我爸或许摆不平你爸,但管管你还是有能耐的。池田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分析道,想想看吧,铃木小姐,只要随便往哪个媒体一爆料,你的英名至少还是可以传遍整个东京都的。

你!樱子神色为之一滞,她心里当然清楚铃木家族的威势或许能挡得住法律制裁,可远远挡不住汹涌的舆论。不过很快她便恢复了镇定。池田君,你最好有狂妄的资本,我可是多少也会点拳脚功夫的。

池田春信神色一松,明白对方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说了算。樱子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04

 咕噜噜……

当樱子被按着脑袋去喝厕所水桶里的水的时候,她才明白她对自己的实力太过于自信了。出身校棒球队的池田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使得她的拳脚完全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唯有一次她急中生智咬了一口池田的手腕,这才算扳回一城。不过对方也不生气,反而是笑着说这提醒了他下次应该戴棒球手套过来。

咳咳咳……樱子剧烈地咳嗽着,竭力把口腔里的污水全部吐出来。

铃木小姐,其实你什么都不是。池田笑呵呵地拽着樱子的头发,狠狠地在她淌着水的脸上留下了两记耳光。你知道吗,你只是一个可怜虫而已,你既不好看,又没有能力,顶多是依仗着家里的几点臭钱,学习成绩好了点罢了,就算是考上了东大也照样是社会的吸血虫。

够了。樱子声音颤抖,眼里冒火。

怎么,说到你痛处了吗?池田嗤了一声,再看看你那几个狐朋狗友,现在还有几个来关心你的?

樱子陷入了沉默。她不得不沉默。在她和池田的挑战开始之后,起先几个姐妹还会给她鼓劲,可是一看她完全不是池田的对手,家里也不管这事,心里多多少少打鼓,想着偌大一个铃木家族居然还怕一个小小的区长少爷?那这铃木财团是不是空有其表,外强中干呢?于是纷纷疏远,尤其是热津姐妹,几乎不再在姐妹群里发声了;倒是浅草间叶有时候还来关心她。

她是真的想过想要呼叫在校内盯梢的保镖出手,但既然保镖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出手,那这就说明起码她父亲是知道这件事的,说不定还要借这件事来给她个教训。当然,这是在池田不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她爸是什么态度,她太清楚不过了。

欺负我一个女生,很好玩吗?

这话我原话奉还,你当初在戏弄水原的时候怎么没这样想过呢。池田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是不清醒,不过你放心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清醒。对了,这两天你生理期到了吧?

你想干什么?樱子投去警惕的目光。可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池田就把她一把推倒在地上,初冬时节冰冷的瓷砖迅速吸取着浑身湿透的樱子身上的热量。她心底一沉,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让你下手不知轻重!让你把好姑娘当成玩物!”池田恶狠狠地咒骂着,一边连续攻击着樱子此刻最脆弱的地方,当然他还控制着力道,不然真闹出了人命他也不好处理。

下腹部本来就隐隐作痛的樱子在池田的脚踹之下痛楚宛如溃堤后的洪水一般袭击了她的五脏六腑,似乎是要将她的躯体撕裂一般,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感觉似乎正在逐渐从四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如潮水般的疼痛与痉挛;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眼眶里似乎有泪水悬挂,她的防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崩溃了。

我……真的错了吗。铃木樱子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屈辱的求饶声或是别的什么声音,但这最后的尊严却被她自己滚落而下的泪珠所摧毁了。我真的……不应该这样对她吗。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低头望着眼神逐渐失焦,漫上一股迷茫的女孩,池田收起了脚,等她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和她是同一年出生的,又何必互相攻伐呢,你又有什么权利把她视为自己的私人玩物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铃木樱子勉强支起身子坐了起来,眼睛红红的。

“我要杀了你。惠子,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一年前的那场家庭战争。父亲去香港之后,母亲邀请一个男同事住进了家里,在樱子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那种事……她当即把这一切告诉了父亲,等他回来之后随即掀起了一场场让她心惊肉跳的争吵。她早上起来都能看到厅堂里尚未来得及被打扫干净的瓷器与碗碟碎片。她不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起来,母亲变得陌生,父亲变得陌生,家里的气氛也是前所未有的压抑。

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能体会这种感觉吗。樱子在电话中带着哭腔向间叶倾诉。我真的很害怕,第二天起来在厨房里看到谁的尸体,我真的很害怕。无论如何,我已经失去母亲了,说不定还会失去父亲。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谁能来爱我呢?从没经历过这种事的浅草间叶也只能好生安慰,但即使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很难帮助樱子解决问题。倒是天性活泼的热津红丸提出了个主意,不如我们去找刺激找乐子吧,在乐子中樱子或许就能逐渐走出来了。找什么刺激?难道是去烟花柳巷找牛郎?不行不行这太荒唐了。间叶直觉性地否决了这个提议。不是,我是说在学校里找个合眼缘的妹子,能天天取乐的那种。红丸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家,一合计都觉得有可行性。

经过物色,樱子最后挑中了水原清一,这个平时压根没什么存在感的班级边缘人,家境也一般,这也意味着她的父母是可以被收买的,不会带来什么麻烦,结果当然也符合了她们的猜想。

“可是我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她分享,但她还是背叛我了。”樱子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尽管她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你有真正问过她的想法吗,她平时说喜欢你还不是来自于你们和她父母的压迫?再说她哪里背叛你了,难道你还想永远限制她的自由吗。”池田神色严肃,语气不容置疑。

她不说话了,她再也无法为自己辩解了,她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勇气与底气。


05

距离水原清一入院已经过去了一周了,还是没有回学校,这让樱子心有不安,再结合池田的训话,她已经彻底陷入了自我怀疑的状态,尽管在她认错之后,池田并没有如当初所言的那般继续为难她。课程对于樱子来说也成为了折磨,在她看来,老师、同学的每一道目光都仿佛是在责问她,每到下课时她只想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起来不见任何人。

樱子,你没事吧。浅草间叶实在看不下去了,在下课后来到她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面上满是忧色。

我没事。樱子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你去忙你的吧,别管我。

已经放学了。间叶看向樱子的目光里染着些许不忍,我们一起走吧?我总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樱子抬起脑袋,直直地看着这个直到现在还没有放弃自己的姐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间叶却注意到了她的黑眼圈以及涣散的眸子。是没睡好吗。睡不着。我睡不着。跟我说说吧,樱子,别总是憋在心里。你走吧。我这样差劲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的关心,根本不值得和你做朋友。我是世界上最坏的人。别这样说,别这样说自己好吗,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再说,我当初也不一样参与了进来吗,要烂也是一样烂。

你走。樱子将试图拥抱她的间叶推了开来。间叶耐心地又凑了上来张开双臂。樱子再一次推开,间叶再一次凑上来。这次她终于没有抗拒,只是无力地将头靠在间叶的肩上,低声啜泣了起来。

你说,我这样恶劣的人还有人会喜欢吗。樱子呜咽着问道。

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只要你用心对待别人,别人没有道理会拒绝你。间叶轻轻拍了拍樱子的背,试图作进一步的安抚。一切都会变好的,她说。

铃木樱子缓和了自己的情绪,在沉默中背上自己的书包,拉着间叶的手向教室外走去。暮日时分,夕阳正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同时将最后一抹光芒倾洒在两人身上。间叶去车库把自己的自行车推了出来,不过并没有骑上去。我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妈妈也是在这样的天气下送我回家,那是唯一的一次。她总是那么忙,要打理父亲在东京的产业,而父亲则经常是全国跑。在带着凉意的晚风中,她回忆道。我对她其实没有抱很大的期望,说真的,可是等事情曝出来之后我还是很失望。在那之后,我就经常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唉。那最近呢?最近好了一些,他们不吵了,和好了,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原谅她……

走入夜色之中。

父亲早就在书房里等她了,不知是公务上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看上去有些疲惫。

你最近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最近你很苦恼。说着,他为樱子倒了一杯茶,这茶是从赛里斯那边进口的龙井,她抿了一口,并没有感觉出什么浓烈的茶香,只有一股淡淡的涩味。有点苦。她直言道。你觉得苦是因为你心里苦,所以品什么都觉得苦。父亲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对了,那臭小子没把你怎么样吧?他不敢的,她苦笑一声,但也结结实实把我揍了一顿。

“有时候人不撞南墙是不知道回头的。”他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这并没有让樱子感觉意外,不过接下来的话她却是没有想到。“就像昭和政府的大东亚计划,当时的人还纳闷我们都是为了东亚好为什么赛里斯人还这么反抗呢,他们却不知道赛里斯人心里的想法,自尊自傲,以为军力了不起了,天下没人敢阻挡他们了,实际上呢,遇到更强的对手不还是折戟沉沙?更别提哪怕是积贫积弱的赛里斯人也能咬下一块肉来了。”

这每一句话里所包含的信息樱子都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是那么的刺耳,仿佛没有一句不是在说她。

“所以人啊,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

父亲继续说了下去,她心里却想到了更多。“弱小就是原罪”那句她曾经言之凿凿向鸠山小次郎表露的箴言再次在她心头响了起来,它体现了这个世界的某种残酷真相,但她却一厢情愿地想要为之赋予某种正当性。在现行的秩序下,她自居为受益者的想法与行动是否有些过于天真了呢,一旦更大的风雨降临,她根本,什么都不是。

以此类推,一千多万东京市民与一亿两千多万国民,又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呢?她不敢往下想了,越细究越觉颠覆。

或许,他是对的……铃木樱子这样想着,心底里某些根深蒂固的信念悄然发生变化。

“……好了,别的我不多说了,你去房间里跟你妈聊一会吧,她也盼着和你聊天呢。”父亲指了指旁边的房间,樱子当即露出了一个苦瓜脸。

“不去不行嘛……”

“不行。”


06

樱子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没有看到水原清一,听说是在家里复习,她便对池田好生相求,希望他能带她去见上一面,至少也要道个歉什么的,可惜前几次都被人家婉言拒绝了,直到大学入学考试结束之后,她才得到了一个机会。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考试她并没有如愿考上东大,无奈之下,她选择了早稻田大学的法律政治学部;浅草间叶则进入了应庆义塾大学读经济学,也算是一档的顶级名校了;热津姐妹在与她的关系疏远后,成绩不算优异的姐姐进入了一所二档的私立大学,而妹妹则去首尔留学去了。

当时是池田带着水原回学校整理个人用品,他顺手给樱子发了个消息,说是水原因为考上了一所理想的二档院校所以心情不错,可以这时候来告别。他们来的时候别的毕业生差不多都已经走完了,校园里很是冷清。水原清一终于没有穿校服,而是穿了一身颜色清浅的连衣裙。当她看到铃木樱子的时候,本能地想要往池田身后钻,却被自己的男友拦住了。她是来道歉的,他向水原解释道。

道歉……?水原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樱子站在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儿面前,竭力压制下心头的一抹无措,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水原小姐,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那样对你。”她的声音真诚到发颤,“之前给你带来的不愉快,我也不奢求你的谅解,只希望你能接受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说着,她从自己的小包里取出了一个用彩纸叠成的千纸鹤递到水原的手上,“这是我亲手为你叠的,希望你的前途光明。”

“谢谢,谢谢。”水原清一也没有比樱子镇定到哪里去,她完全没有想到之前那个高高在上、只能仰望的大小姐也会向她道歉。“樱子小姐,其实……水原一开始很仰慕你,能和你做朋友也是我的幸事,只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我心里不太舒服。不过樱子你也别太内疚,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对不起,那段时间是我昏头了,生活里发生了一些事我让我变成了一个很差劲的人……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过去的那个自己告别了。”樱子认真地说。“那么,我们能重新做朋友吗?”

一时间,池田和樱子的目光都落在了水原身上,樱子几乎屏住了呼吸。

“我们……还有机会做朋友吗?”水原想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给出答案,而是问了一句,不是反问句,而是疑问句。

“网络朋友也是朋友。”樱子补充了一句。

“如果樱子觉得可以的话,我没有意见喔。”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接受我?池田君也在旁边,你不用担心拒绝我。”樱子谨慎地又再确认了一遍。

“真的。”水原清一腼腆地笑了笑。

盛夏的阳光下,三人不约而同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与平静,此起彼伏的蝉鸣肆意流淌在这奇异的氛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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