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粉雀
我还是只小雀妖的时候去过雾国一次,腊月的寒冬,万里雪封的雾都,我像颗粉色的小煤球摔在厚厚的雪地里,打了个滚,便再也动弹不得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在笼子里,那笼子很精巧,我扑腾一下翅膀,还好,没僵坏掉,低头却看到缠在脚上的布条。还不及思考我就看到了笼子外面的小脑袋,小眼睛盯着我,他仿佛知道我能听懂他说话一样,嘴巴嘟囔着喊我。
小粉?真是个奇怪的名字,我不喜欢便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我是有名字的,大姐唤我阿慢,慢吞吞的慢。大姐对我很苛刻,不许我大声说话,吃饭的时候不能发出大的声响,不能和别的妖类走得太近,不去招惹凡人。所有的条条框框让我变的孤僻,懒惰,渐渐地觉得做一个小妖很是无聊,整天恹恹的。大姐许是怕我抑郁成疾,才善心大发,准我一个人出去散散心。得此机会,我自然不顾她不许远走的叮嘱,从青雀山一路走走飞飞,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北方的雾国,遇见了这个叫我小粉的小呆瓜。
小呆瓜的身份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大约搞清楚了,闻人大将军的小儿子,丫鬟们都恭恭敬敬的喊他,礼公子。在我看来他约莫有六七岁了,总是仰着脑袋看我,有时候看的我不耐烦了我就背过身去,他便又立马挪过来看着我,委屈地喊我,小粉。我们熟络之后,小呆瓜给我换了个无边的笼子,他出门的时候我会飞到他前面,他一边喊我一边追,有时候跑太快了会不小心摔个跟头,我便落在树枝上笑嘻嘻的看着他。他起身拍拍雪土,会仰着看我,挠挠头,傻呵呵地笑。他和同龄小孩的区别很大,他没有朋友,不吵闹,丫鬟们想陪他玩,他也总是歪着脑袋发呆,一动不动。我听过小丫鬟在背后议论他,她们说他可能是个傻子,只会和鸟说话。可我觉得他很聪明,他好像很了解我,知我饥与渴,知我不喜欢被困在屋里子,所以才会捡出太阳的日子,裹成胖呆瓜带我出门。我会啄一口雪塞进他的脖子里,他泪汪汪的看着幸灾乐祸的我,无计可施,只能破涕为笑小声说,小粉,你真调皮。太阳不见了,我们回家吧。
陪他度过一整个冬天,开春的那日阳光正好,小呆瓜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的带我出门,河水破冰,岸边的垂柳也有了星星绿意,他很开心,他说,小粉,春天来了你就不会再冻坏脚了。他说话的样子不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我却想着今日要与他告别,难免沮丧,垂着头不出声。他似乎感知到了我的情绪,盘着腿靠着树,让我落在他的腿上。四目相对,初春的风还带些寒,他不言。我狠狠的在他的唇峰上啄了一口,鲜血流出的那一刻我明显看到了他的眼泪。我腾空飞起,再也没有回头。
那年,他七岁,我七百岁。
第一章 重逢
妖做久了,时间对于我而言成了数字,再无别的意义。
离开闻人礼后的数年里,我陪着大姐在南国小城修养,大姐说存于人世,你既已化了人形,就莫要轻易现本形。她说,阿慢,我不求你有所修为,只愿你一直平安。
大姐在洱城中开了一家胭脂铺,我平日便在店里打打杂,犯懒了也会去临近的小城散散心,但总也想着大姐会担心,不会多逗留。
再见闻人礼是意料之外的事,那日我在湖中亭喝酒,湖中一艘小船很是热闹,我循着声音望去一眼就看到站在船头的他,多年不见,他已成了翩翩少年,身旁的女子跋扈嚣张,摇着他的手臂撒泼。而他一如儿时,局促的想要抽出手臂,但似乎又怕伤害到女子,为难的样子很是委屈。我自是看不惯,一跃身便下了亭子入船。船头的两人显然吓了一跳,闻人礼也趁机从女子手下脱身。
“光天化日,欺负妙龄少年,意欲何为?”
那女子自然不甘被我大声责问,面露怒色,“哪来的乡下丫头,竟敢对本公主这般说话”。
“晚儿,别闹”。伴着话音,船里走出一人。看年纪与闻人礼相仿,气度很是不凡。
“二哥,快帮我教训这个乡下丫头。”
被女子称作二哥的少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我向来受不了别人的注视,便转头望向闻人礼。他的脸上充满不惑,伴着他原有安静的气质,混在南国秋日的暮光之中,就那一瞬间,融化了我那颗百年不动的妖心。
我一直知鬼神,但我却从不信命。可我又遇到了他。
那日我在那双兄妹诧异目光下,携着闻人礼蹋船而去。他不说话,跟在我身后逛集市,我买了很多小玩意,一股脑全部扔给他,看着他呆呆的捧着一堆物什,忍不住笑出声。
“你不会拒绝我吗?”
“啊?”
“重的话可以不用帮我拿了啊。”
“哦,那我不重。”
“噗。”
“不好奇我为什么带你走吗?”
“好奇。”
“那为什么不问?”
“怕你。”
“怕我什么?”
“怕你嫌我烦。”
傍晚的小城,临街的小酒馆,我倚着窗旁的柱子,今日像是人间的七夕,街市上热闹的灯会,虽夜色已近,但仍可清楚的看见涌动的人潮中平日那些闺中少女眼眸里流动的笑意。我静静地看着,想着今日大姐的胭脂铺生意应是很好。转头看向对面的闻人礼,他的唇峰上有一道白色的痕迹,不深但却也不浅。他许是被我盯的有些不适,低下头饮了一杯酒。
“你嘴唇上的疤痕有什么来由吗?”
“那是我曾经养的一只鸟啄的。”
“你喜欢养鸟?”
“不喜欢,但是它和别的鸟不一样。”
“鸟能有什么不一样?”
“它很漂亮,而且。”
“什么?”
“它很懂我。”
“噗。”
“你怎么总喜欢笑啊。”
“因为你傻乎乎的呀。”
我仿佛喝醉了,但又似乎很清醒,我记得他问我家住何处,我摇头说我没有家。他帮我在他住的客栈开了间房,记忆中他替我掖好被角,我拽着他的胳膊不许他走,我说我会怕,他沏了杯茶走到窗边吹起笛子。我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看他的背影,笛声悠悠,我听得出他的孤独,大约是想家了吧。我一定是醉了,才会当着他的面幻出一把琴来,他吓了一跳,笛声戛然而止,惊诧的望我。
“你是人是仙?”
“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妖呢?”
“你不像。”
“可我确是妖啊。”
“你是狐妖吗?”
“你眼里的妖就只有狐妖吗。”
“不是,只是你生的这般好看,我想着你可能是只迷人的小狐狸。”
“噗。”
他不再答语,笛声伴着琴语在这深静的夜里不知惊了多少人的梦。
次日酒醒,我从房间走出去,推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外的闻人礼和昨日的那双兄妹。六只眼睛盯着我,怪瘆的。闻人礼忙向我介绍。
“这是雾国的二皇子车子瑜和公主车子晚。”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二皇子向我抱拳道。
“一个乡下丫头,哪来什么名讳。”公主晚瞪向我。
“公主何必出口伤人。”闻人礼那副年轻的脸上微有怒意,不过只一瞬就恢复了平静。“不过,昨日虽与姑娘已有浅交,却未知姑娘尊姓大名。在下闻人礼。”
“我无姓,别人唤我阿慢。”
“看吧,我就说是乡间不见经传的野丫头,你们却非要问个一二。”
“晚儿,不许胡闹。”二皇子轻呵道。
“我们和她又不熟,你和礼哥哥都帮着她说话,你们是中了她的邪吗。”
“无趣。”我轻哼一句,便孤自转身下楼。身后的骄纵小公主气急败坏,但与我又有何干系。
日近正午,这次在临城待的时日颇多,大姐肯定担心我了,再耽误几日怕又要来寻我。想到这儿,我便缓缓穿过街巷朝洱城去。街上人很多,但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人在跟踪我,一定是那些讨厌的道人,想着又是一场交战,我便迅速走向城外。出了城门,我穿进树林,仰在树枝上,悠悠的等着,这次定是个修行颇浅的小道,若不是我躺着等他,他怕是要跟丢了吧。我在心里想,便忍不住笑出声。树枝轻颤,不远处气喘吁吁跑来的少年正仰着头看我。和数年前那般相像。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我要回家了啊。”
“你不是说你没有家吗。”
“那是诓你的。”
“你。”
“我怎么了,你娘亲没告诉你妖都会骗人吗?”
话语间他已在树下,靠着树轻晃。我被他晃得晕,便落在他面前。他眉目间没有一丝杂质地望我。
“我送你回家吧。”
“噗。”
“你笑什么。”
“等你得追的上我再说吧。”
语毕,我便捻了个决,缓缓的飞在他前面,他轻功还不错,在树木间穿梭,他呆而不傻,认真的样子分外迷人。凡间都传说妖能魅人,他们却不知人也能惑妖。带着个凡人,原本很近的路程,变得漫长起来。眼看着太阳下山,今日肯定是到不了家了,闻人礼索性找一村家暂住下来。虽是付了银子,但主人道只能挪出一间空房。闻人礼尴尬的看我,我不搭理他,径直朝屋内走去。我们妖类才没那么多避讳,我可不想带着个小拖油瓶走夜路。他忙向店家拱手,也随我进屋。
“为什么老跟着我?”
“因为你美人救英雄了。”
“那公主是你的小相好吧。”
他作生气状,别过头去不说话。我望着眼前的木桌,幻出笔墨,俯身许久,女子的面容便现于纸上,美中不足是我无法勾勒出她的凶态。闻人礼早就在我身边看了许久,我落笔的时候问他美吗,他摇了摇头拿起笔,深笔浅墨描画许久,我都有些许困意了,便捻出一个小纸人陪我玩。
“画完了,过来看吧。”
波光粼粼的湖中亭,一女子侧身饮酒,虽不见面容,但气度超然。
“好美。”我不禁叹道。
“我也觉得,好美。”
“她是你的意中人吧,所以那日你笛声中的伤感全是因为她吗?”
闻人礼看着我黯淡的眼神,平静的脸上渐渐憋出笑意。
“我画的是你。”
原来妖也会害羞啊,虽然没有镜子,但我能感觉到从脸蛋蔓延到耳根的红意。
“你脸好红。”
我顿觉羞的无处遁形,跑向床边将头埋进被子里。那夜笛声清扬,我做了一场好梦。次日到达洱城,我站在城门里,看着他背影远去,日光那么澄澈,人来人往的街市,我竟感万般寂寥。那刻,我好想化作本形,随他远走。
第二章 离合悲欢
大姐怀疑我被老妖偷了魂魄,因我总是托腮坐在胭脂铺的柜台里,盯着门外的行人,整天沉默不语。她担心坏了,甚至一度想关了店门带我回青雀山恢复元气。我被逼无奈只得告诉她我喜欢上了一个凡人。她很生气的样子,讲了很多人妖不能相恋的话试图唤醒我。可我总是无动于衷,况且她知我只是单相思,起不了风浪,后来就只说了一句,妖各有命,随你去。
“我想买你们这里最好的胭脂。”
“公子,这盒粉雾质地上乘,是我家小掌柜倾心所作,您看,是否喜欢?”小橘又在骗人了,何谓倾心,不过是我闲来无事玩弄玩弄花粉,倒是那名字确是我和他儿时的记忆,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
不对,这个声音,是他。
我惊得回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我全然不顾小橘惊讶的眼神,从柜台里冲出去站在他对面。他那么近,我能清楚看到他额间的碎发,深棕色的眼眸里全是我。
“你怎么会…”我变得语无伦次。
“会找到你吗?”不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因为我想你。”
我自诩是个从不拘束的小妖,可是听到他的话心扑通跳,头也不敢抬起来。
“上次一别,我便日夜兼程赶回雾国同家人辞行。世人都说父母在,不远行。可我总想着家里事自有大哥二哥照应,我只想见到你。”
他从未说过这么多话,印象中他是寡言的,待他话毕,空气都安静了,小橘也不知早退去了何处。我低着头,心跳好快,脸好烫。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说来也巧,我在洱城待了也有一段时日却怎么也寻不到你。今日我才出客栈,就听路旁两登徒子在谈论城南胭脂铺中一女子生的何等动人,貌若仙子。我想着他们说的一定是你,便一步也不敢慢的跑了过来。
“噗,你怎知他们说的就是我呢。”
“因为这世上貌若仙子的就只你阿慢一人。”
“登徒子。”
对于闻人礼的出现,大姐的表现并未超出我的预想,她不许他登门半步,他便日日都站在街对面,靠着墙望着我笑。到后来大姐便不许我再去店里了,将我施法困在城北的别院里,动弹不得。我整日坐在院中,望着那座矮矮的墙,想着墙外他是否会经过。不知大姐怎么诓他,但我想他一定还在等我。等我潜心研得逃生之术,很快了,定要再等等我。我在心里默默地念。
不知院外是否春夏更替,院中景色日日如一。这些日子里我的法力有了飞升,大姐从不进院看我,小橘偶尔会在院外巴巴望我,却也进不来。我化本形飞出墙的那日,洱城已被薄雪掩覆,街上空无一人。那日,我飞遍了整个洱城,終是未见他。他是辞家万里只为我而来的人,我不信他会轻易走掉。于是我天天在洱城上空盘旋,这年冬日的寒让我无数次的想起雾国的冬天。
他走了。
我终于妥协了,一头扎进城外的冰河里,哭了一整天。晌午时分,我幻成人形回了胭脂铺。大姐看我衣衫尽湿,她进屋拿了件袄子过来,一句都不曾多问。倒是小橘,她又喜又惊。一直靠在我身旁问我怎么出来的,又问怎么狼狈成这样。我不想答话,只觉得累,倒头便倚着桌子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躺在小橘的床上,她在床边打着盹,我翻身的动作虽轻但到底是被她察觉了,她忙睁开眼。用手探了我的额头。
“阿慢,你怎么了?你是怎么从院里出来的?又怎会狼狈成这样?”
“你一下问这么多,我没力气回答你了。”
“那你桩桩件件慢慢道来,不急。”
“大姐怎么不在?”
“阿姐今日回青雀山了,战争眼看着要打过来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战争?”
“对啊,雾国的骑兵一路南下,想来南国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那他回雾国了吗?”
“谁?”小橘转念又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个凡人啊,去年你被阿姐关起来之后没多久他就走了。”
“那他没有留下什么话吗?”
“不曾。”
原来我已被困一年之久,现在外面战火弥漫,他是大将军之子,想来一定会征战沙场。他离开一定与战争相关,只是他怎会连只字片语都不留给我。心里百感交集。
“不过,阿慢,阿姐曾告诉他你是妖类,他竟不怕,依旧日日来等你。只是不知后来怎得不来了,大约阿姐又说了什么吧。”
他早知我是妖类,自然不怕。只是他匆匆离开,定有缘由。
我得去寻他。有了这个念头,我便变法哄着小橘睡了觉,听她呼吸沉稳,估摸已入梦境。便迅速出了门。
南国的冬,湿冷,阴潮。可我一路奔着闻人礼向北去,丝毫无暇顾及。当我站在将军府外,和十一年前一样,门匾,石柱俱无丝毫变化,唯一不同的只是门口已无侍卫驻守。我扣门,许久才有小厮应答。
“我找礼公子,烦请通传。”
“姑娘,我家公子带兵出征了。”
我走在街市上,雾都依然繁华。不知闻人礼现在何方,军营生活肯定很苦,他会不会受伤了。想的越多越心急如焚。早已无意歇脚,我又慌慌忙忙一路南下。
我站在军营外,看着闻人礼一步步走出来,靠近我的时候,他脚步明显一颤,瞬间化做狂奔。我再也顾不得门口的士兵,朝他跑去。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抱的很紧。
“阿慢,我好想你。”
“我也是。”
“外面冷,走,快去我帐里。”
我知军营不许女子进入,自然是束了发幻了男装。这一抱在士兵眼里大约成了兄弟情了吧。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响。
“你笑什么。”他把火炉挪向我,拉着我的手烤火。“你的鞋都破了,脚肯定冻坏了,只是这营帐里没有女医,该怎么办啊。”他着急的四处环望,不知所措的样子甚是可爱。
“不要紧的,你忘了我是妖啊。”我幻了一双嫩粉的新鞋子,邀功似的把脚抬起来晃晃。
他宠溺的看着我,满眼笑意。交谈中我知晓了他父亲在奉命守卫边疆时不幸被南国大军斩下头颅,血洒战场。他当时也是因此离开洱城回到雾都,请命带兵出征,势要替父报仇。我素来厌恶打打杀杀,但我懂他。
“阿慢,很快,你等我攻破南阳,取南王首级为父报仇,我们就回雾都成婚可好。”
“好。”
与人成婚这种事,在我过去七百多年的妖生里,不曾想过。但这一年多的光景里,我无数次幻想过嫁于闻人礼为妻,我们可以牵手同游,也可对月小酌。但每每想到要洗手作羹汤,委实有些为难,多想无益,不如到时找个机灵的丫头,我便这般安慰自己。
闻人礼兵临南阳城下那些时日,我身体异常不适,功力明显衰弱,身体也时常疼痛难忍。大姐告诉过我,妖类千年便有一劫,既是劫数,倘若无恙度过,便功力大增,如此历经几劫,升仙也非无望。我从来不想做神仙,神仙哪有妖精快活,无拘无束,无需端着架子,不用守一堆无用的规矩。只是现下我只有七百来岁,若真是劫,来的也难免太奇怪。若是大姐在我身边倒还好,她历过劫,定能给我些许帮助。可如今只我一人,且又是闻人礼最重要的最后一战,容不得半点差错。我不顾他再三叮嘱,幻出马来偷跟在队伍后面。那一仗艰辛无比,闻人礼的副将也战死沙场。我一路杀敌一路寻着闻人礼而去。血腥气息一点点吞噬着我,踏着尸体海。
我看到他了,他的脸上沾满血迹,战场上的他一改往日安静的样子,嘶吼着杀戮。我清理着沿途的敌人,一步步向他去。忽见右边那几支箭直指他而去,他与敌人缠斗,似乎并未察觉。我不顾身体疼痛化出片片羽毛,循着那箭飞去,箭被羽毛缠住缓缓落在地上。他转身便看到了我。血海茫茫,我的眼里只有他。他诧异,欢喜,最后化作无尽的悲痛,绝望。我感到了尖锐从后背贯穿的冰凉感,低头看到了胸口露出的箭头,沾着我的血。
第三章 经年
青雀山的茶花今年开的格外好,漫山的粉像极了我的颜色。大姐依旧多日在山洞里修炼,踪迹难寻。小橘喜欢上了一只笨拙的小兔精,总是早出晚归。自那日南阳一战之后,我法力几乎全失,修为也散了大半,听小橘说那时大姐日日守着我,将她百年修为渡于我,才保住我半条妖命。
我整日栖在树枝上,山中的妖气养着我。小树妖青木成了我唯一的朋友。他刚能幻做人形,还是幼儿形状。整个青雀山,我只敢同他讲闻人礼。他很喜欢听这些人间故事,若是我不说了,他便趁我不备幻成人形,摔我下来。
“阿慢,人间女子当真如你所说那般温柔美丽?”
“当真。”
“我好想去人间看看。”
“你不怕你阿爹要了你的命?”
“怕啊。可是,永远待在这山中,活着又有何意义。”
青木像极了当初的我,那年我也是厌倦妖界一尘不变的生活才独身一人踏足人间,被闻人礼当做宠物豢养。我想念人间,倒不是想念人间的繁华或是冷清,我只是很想他。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定是早已娶妻生子,该是早就忘了我吧。诚如大姐所言,人妖注定殊途。
“阿慢,你发什么呆。你带我下山好不好。”
“你自己去便好,我这般模样,如何下得了山?”
“我未去过人间,若无你引路,定少了许多乐趣。阿慢,你就陪我去好不好。我定护你周全。”
经不住青木软磨硬泡。次日一早天未亮,他就在我家门外等着。许久未幻人形的我,连变换形状都显得艰难。折腾许久才幻出人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下了山。青木在前面一个劲的催我,我不闻。
“人间不比青雀山,你这小模样得唤我一声阿姐知道吗?”
“莫要诓我。”
自那战之后,雾国攻破了南国都城南阳,现南国已覆。我向青木介绍。
“这就是我向你提过的洱城。”
“怎得不去雾都,你不是一直都想再见你那位人间公子吗?”
我不答话,我自然想去雾都寻闻人礼。只是我已无当年的勇气,那年他尚且年幼,我坚信他一直都会等着我。如今,且不说他已到而立之年,那日我倒在沙场上,利箭穿心,凡医自然医不得我,他大约早以为我死了吧。
“不提他,这次我带你来人间走这一遭,以后你熟络了便自己来,我还是喜欢青雀山的妖气,让我安心。”我不顾他鄙夷的神情。“走,带你去看我大姐以前开的胭脂铺。不知现在成了什么光景。”
“笛声慢。”青木疑惑的念着牌匾上的字。“好拗口的名字,这便是你们的胭脂铺吗?”
我站在门外,望着店里的男子,他一身白衣,伏在桌案上作画。墙上满满贴着女子的画像,画中女子一笑一颦全都那么真切。正中挂着的那副,湖中亭那女子侧脸喝酒,湖面却非空空如也,一艘小船,他立于船头,吹笛相望。
“阿慢。”
他抬头,唤我。
尾声
如果我老了,死了,那来世你还会找到我吗。
当然,你的嘴巴被我啄过,无论你去哪,我都会找到你。
啊?
所以,你是。
小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