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号》上映那年我8岁。一个山区小县城第一次因为一部外国电影而轰动,电影票被哄抢一空,爸爸只能去音像店租卡带,顺便租了一台卡带播放机回家。
听说晚上要在家看电影,我只扒了几口晚饭就坐在沙发上等着。开始播了,老卡带上的黑白雪花片头,音乐响起,时不时有电流阻断的杂音,画面出现一艘船……然后画面黑了。
老爸关掉电视,说“小孩子看什么电影,去看书写作业”并不容置疑地把我推进房间。长大后我猜测,他可能是想起影片中有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所以赶紧关了播放器。
没想到自那次起到我真正完整看完《泰坦尼克号》,中间隔了20年,更为荒谬的是,在这20年间我曾经无数次谈到或听人谈到它。
这并不难。我的脑海里有一部自己的《泰坦尼克号》——它来自Jack和Rose站在船舷上的宣传海报,它来自一些偶然看到的影评、报道、文章和无数谈论过它的人——无非是一条号称永不沉没的大船沉了,一个伟大却悲剧的爱情故事,You jump I jump。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过类似经历,或是某本书,或是某部电影。
在接触网络后的十几年里我随时可以上网观看这部经典电影,但是我一次也没有哪怕一点点想要看它——我觉得自己已经太了解它了,无论整个故事、结局、主角都不再有新意可言,甚至小李从英俊少年变成肥胖大叔的中间隔着无数个劈腿女友这些八卦我都知道呢!
“最近有什么电影好看吗?”
“不太有,最新的奥斯卡提名影片没多大意思。”
“呵呵,奥斯卡。跟你说,我连《泰坦尼克号》都没有看过呢,但是我知道它讲什么。”
“哦,好多经典电影你都没看过。听我说,你真的应该看它,完完整整看一次,我给你找高清版本,你怕无聊我可以陪你一起看。”chen先森认真地说服了我。
他希望我在没有打扰的环境里一次看完整部影片,为此特地早早哄睡了小桃子,让我们可以不受打扰地观影,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不得不分开两个晚上才看完。
全片终时,苏格兰风笛声中,我已泪流满面,几乎抓狂。随后我找来《泰坦尼克号》的剧本细读,把这部片子拉了两遍。我想狠狠掐着那些跟我讲过《泰坦尼克号》的人的脖子说:“去你的,根本不是那样,它不是一段历史,不是一个爱情悲剧,根本不是,它是关于人性,关于全人类!……”
可是我又能怪罪他们什么呢?从来没有人阻止过我看原著——一个人会因为自己年轻时意外掌握了某些信息而沾沾自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继续沉浸在这种洋洋自得的麻醉感中,从而走上固步自封的道路。
我已经讲了1000个字关于泰坦尼克号,而我今天想起它却是和读书相关的事。
最近某社交平台办了一个读书会,由不同领域的大V挑选书,并把内容压缩成30分钟左右的音频课程,谓之“领读”。大V们做的当然不仅仅是复述书中的内容,还包括挑选最有吸引力的知识点进行讲解,附带上自己的评论等等。
我听了两节课。
第一本《学会提问》是之前看过的书,我非常认同这本书里教人学会批判性思考的内容,但是,毫无疑问,在25分钟的课程里领读人只能阐述其中一个小点。最后连领读人自己也说,希望大家不要以为听完这节课就学会了这本书中的知识,如果上全套课程需要两周以上时间,还不包括生活中无所不在的思维训练。
第二本《错误的行为》对我而言是新鲜的书,讲新晋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理查德·泰勒在行为经济学研究中的一些成果,包括人在经济决策中如何失去理性,我觉得很有意思,与之前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准备买一本来看看。有趣的是,随后我在图书商城挑选书的时候并没有买它,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听过它了。
这时候我想起上面观看《泰坦尼克号》的故事和作家木遥曾经写下的话:
“我没有读过卡夫卡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本雅明和韦伯,我没有读过维特根斯坦,我没有读过阿伦特也没有读过桑塔格。我确实常常谈论他们,这太容易了,只要交谈对象也没有认真读过他们就可以。”
嗯哼,So do I,并且,如果我愿意的话,这个清单还可以无限列下去。
这个时代获取信息容易且廉价,通过微信公众号、朋友圈、微博我们可以获得无尽的碎片信息来拼凑出某部作品在我们脑海中的样子,在知乎随意搜索“如何评价XXX”就可以毫不费力获得相关话题的谈资,在Google按下一个搜索键就把与之相关的资讯一网打尽……可是这些,能比得上踏踏实实阅读原著和真正的观影体验吗?
知识碎片化年代,阅读不会是最后一片净土。
也许你会说:“世界上那么多名著,我穷其一生也无法读完全部,所以一本书浓缩成半个小时的音频可以让我了解个大概也挺好呀。”
也许你觉得,大V把一本书最精华的一部分介绍给你,你会像我的想法一样听完去买原著看,就像尝了主厨推荐名菜然后决定光顾一家餐厅一样。
很可惜我没有这么乐观,我完全相信,我高谈阔论的虚荣心,我无力对抗的拖延症,会让更多值得品读的好作品变成下一部《泰坦尼克号》。我只能祈祷自己别发现它。